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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27]  《魂繫塵香 上》 
作者: 潔塵
繪者: 蕾婷
出版日期: 2006/02/08  第 11
尺寸: 頁,  250.0公克,  21.0 X 13.0 X 公分
ISBN書碼: 9789867150677
定價: 180
會員價: 162
目前無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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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是一個丞相又如何?
世人皆羡慕他少年得志,將他的故事當作傳奇歌頌,還有如花美眷相知相隨,今生足矣。
但是,身為人臣之苦又豈能盡對人言明?
為這個國家他耗盡心血,但最後換來的仍是帝王的負心。

生死之際與心愛之人咫尺天涯無法相見,所以他留下一語:以心相待,必能重逢。

今世的種種腸斷之苦也唯有期許來世情緣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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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生 漢代

卷一

心哀即成塵
魂斷化夜香。
曉霜悲風逝,
輕雪葬花黃。
殘陽孤影淚,
世事兩茫茫。
遙知泉台近,
珍重莫相忘。

西元前一一九年 洛陽 衛府
一襲紗帳前跪伏著三五位少年,長袖掩面,連連痛哭。
紗帳後,一中年男子蹙眉喝道:「哭什麼?你們父親還未問斬,我又沒有得什麼重病,若有旁人從我門前路過,聽到你們這樣的哭聲,還不知道要傳出多少流言蜚語?起來!都給我起來說話!」
跪得最近之少年,年紀稍長,卻堅持長跪不起,口中道:「若將軍不肯救我父親一命,晚輩只有長跪於此。」
「笑話!」那將軍的眉宇間雖然有病色,此時勃然大怒,喝聲如鍾:「你們這是要脅迫我嗎?」
「晚輩不敢!」那一干人連連叩首,只將身子伏得更低。
將軍的黑眉齊齊抖動,深黑的瞳仁直直地瞪著眼前諸人,本以為他要發作,卻化作一聲長歎:「罷了,我知道你們一片孝心,救父心切,只是陛下向來一言九鼎,落字無悔,董大夫此次觸怒龍顏又非同一般……如今我纏綿病榻,行走不便,況且我是一介武夫,笨嘴拙舌,又怎麼可能勸得陛下回心轉意?」
跪在最前面的少年大膽抬頭,輕聲道:「將軍雖有難處,但娘娘……」
「混帳!娘娘身處後宮,不得幹政,這點道理都不懂嗎?」將軍啐罵之下,怒容又起,面泛紅潮,一陣陣巨咳。有家人忙取過一盞痰盂為其接下汙物。待其喘息完畢,不再看那床下之人,反是高聲詢問:「派去的人還沒有回來嗎?」有家人應道:「剛剛回來,因見將軍身體不適就沒敢進來。」
「糊塗糊塗!我這病遲遲不好就是被你們一群糊塗人氣的!還不叫那人滾進來!」將軍一聲令下,有一位身著甲胄的武士邁步走入,走到近前時向將軍行禮,將軍說:「廢話少說,只說你有沒有見到少將軍,沐相那邊是如何回答?」
那人答道:「見過少將軍了,他也已將此間事轉達沐相,沐相只令屬下帶回一封書函,說是請將軍轉呈聖上,其餘都等他回來再說。」
「哦?有書函嗎?」將軍急急接過,邊展竹簡邊笑道:「必是沐相又有了什麼奇思妙想,董老頭這回說不定真能保住這一命。」
那幾名少年聞聽此言皆是大喜,一個個伸著脖子想看清那簡中的文字,無奈身處反面,無字可覽。
只見將軍的眼睛匆匆掃過簡片,初始的歡欣漸漸化為詫異,眉心越蹙越緊,先時喃喃輕言簡上的字句,旁人也聽不清,到後來卻是高聲朗讀,細聽之下原來是篇賦文:
「交錯糾紛,上幹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潛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鉅石白沙……」
讀者聽者皆因此文不是心中所想而一頭霧水,念到最後,將軍「咦」了一聲:「這麼關鍵的時候,沐相還有心情作文寫賦?」此話雖是問句,暫時也無從得知答案,這滿屋之人更是無一人猜得出此文在此刻從天而降,究竟有何用意?



早春的洛陽本就躁動浮浮,近日又因朝廷出了一件大事而惹得街頭巷尾竊竊私語,人心惶惶。
此事起因本來平常:當今武帝因天好心悅,欲攜愛後一起赴獵場圍獵行樂。大夫董仲舒卻提議反對,說萬物生靈皆有心命,上天賜之必有生閉環規律所在,應多加愛護,而不該只為一己之樂而妄自射殺。
武帝玩心正盛,乍被反駁略有不悅,以天子之尊,歷代之律為據回敬了幾句,孰料董仲舒並未知難而退,反而以先帝性情溫良克謹,有仁愛之心為憑,再度對武帝發難,同時抬出數日前外郡奏請的章表,說先朝官吏以德治民,本朝官吏以酷刑治民,暗指武帝為政不當,令武帝龍顏大怒,當朝下旨將董仲舒革去官職,拿進大牢,容後議罪。
遙想當年,武帝召賢良納士之時,他君臣二人何等相濡以沫,坦誠相對。如今頃刻間便已反目成仇,滿朝官員無不人人自危,不敢多言,唯恐為自身惹來禍端。
董仲舒家中之子求告無門,最後只得懇請衛皇后之兄,大將軍衛青救其父一命,也因此便有了書前一幕。
但董仲舒之命真的就懸於這一篇賦文之中嗎?



洛陽近郊。皇家獵場。上林苑內。
風嘯獵獵,人喊馬嘶,旌旗飛舞。
武帝坐於高頭大馬之上,雖然神色很是暢快舒展,心底卻壓抑著一團怒氣。一個狩獵就換來董仲舒那麼許多嘮叨,他不是不願見我打獵嗎?我偏要殺一群活物給他看看!那雙如墨一般的黑眉,濃重而威嚴,環視著獵場中無數的將士,只在心中得意地自問:自夏商以來,有多少王朝君主可以與我這堂堂大漢相提並論?猛然間想起前幾日沐卿令衛青帶回的那篇賦文,文辭迤邐典雅,氣勢宏偉,所歌所言皆與今日之景一般,禁不住心頭壯懷激烈,熱血沸騰,仰天長笑,似要連天都將笑裂。
眾士卒聽到耳中,無不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建之,沐卿他們是不是今日回洛陽?」
身旁的男子突然被問道,一怔後忙在馬上躬身回道:「是,大概此時已經到城中了。」
「嗯。」武帝微一頓首,又道:「若他問起董仲舒之事,你不要回答。董仲舒倚老賣老,自忖跟我最久,有些功勞,就驕橫跋扈,甚至不把朕放在眼裡,這回朕絕不許任何人為他求情。」
「是,臣尊旨。」那男子眼光一瞥,卻笑道:「沐相已經來了。」
「哦?是麼?他回來得還真快。」武帝龍目看去,遠處有兩騎飛馬而來,馬上人影漸漸近了,只見當先之人白袍儒袖,金花繡邊,容貌俊雅,果然是當朝之相,被世人稱為「驚才絕豔」的沐靜塵。
馬到跟前,沐靜塵一躍而下,欲叩拜武帝,武帝先抬手笑道:「你遠道而回,旅途勞頓,應多做休息,何需到這麼遠的獵場來見朕,免禮吧。」
沐靜塵微微一笑,朗朗回答:「臣為國效力本屬應該,不敢言累,陛下之言怕也有違心之處吧?若臣此刻不來,只恐陛下不知如何怪我自視位高,目中無君呢。」他說得如此大膽,武帝卻無絲毫不悅,哈哈大笑:「數月不見,你這談風鋒利如昔啊。」
沐靜塵言道:「不敢。」
武帝眼眸一轉,疑惑地看著他身旁的同來之人,問:「此乃何人?」
沐靜塵笑問:「陛下是否見到微臣遞呈的『子虛賦』?」
「見到了,如何?」
沐靜塵一擺手,指著那人:「這便是其文的作者,司馬相如,字長卿。」
武帝頓時喜色分明:「你便是此文的作者?堪稱是大家手筆,文辭華美,當世少見,除此之外還有何大作?一併呈來給朕看。」
司馬相如伏地叩首,不卑不亢,朗聲道:「『子虛賦』不過是草民的半部文章,草民這裡還有下半部『上林賦』不知陛下是否願聞?」
「哦?還有下半部?在哪裡?快呈來!」
司馬相如自袖中掏出一個長卷,卻是以鍛綢為簡,極為珍貴,鄭重將文遞上,武帝迫不及待將其展開,朗聲而讀:「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生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候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
越往後,武帝神色越是舒展,不時頷首表示贊同,聲音越發快了起來,鏗鏗然字字有力,如行雲流水,一氣讀到文末:「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撫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本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於是二子揪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將卷軸一合,武帝乍然收斂了笑容,冷視著司馬相如:「你是在文諫了?」
司馬相如被其眼中之光所逼,竟未敢直視,只是跪稟道:「此文中句句皆草民肺腑之言。」
武帝冷笑著去看沐靜塵:「沐卿是在為董仲舒求情嗎?」
沐靜塵淡笑之姿一如起初:「陛下英明神武,臣的心思豈敢隱瞞?臣不與陛下爭論董大夫今日之罪是否罪在不赦,只是想起古今君臣之誼,有事要請教陛下。」
武帝軒眉高挑:「說。」
「陛下天縱英才,睿智博聞,自然知道自古良君必有賢臣相佐方能得成大業。試問若無姜太公,周武王如何伐紂滅商,創建西周?試問若無李斯、蒙恬,秦嬴政如何一統六國,成就千古一帝?試問若無張良、蕭何,高祖怕也難令項羽垓下一敗,刎頸而亡?試問若無司馬相如『子虛賦』中奇文妙論,又如何能博得陛下龍心一悅?」
沐靜塵聲如泉水擊石,雖清朗恬然卻句句動心,武帝眉心漸展,最後終於開口笑道:「若無沐卿能言善辯,詭計多端,試問董仲舒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哈哈,罷了,看在沐卿的份上,這次便饒他一命,不過不能留在京城,貶到潁川去做個郡守吧。」
沐靜塵知此乃武帝最大讓步,團袖一揖到地,「謝陛下隆恩。」
「還有,沐卿剛才在話中將高祖與暴秦相提並論恐怕欠妥。」
沐靜塵再揖:「臣慌不擇言,向陛下謝罪。」低垂的臉下,深幽的眼眸中卻皆是笑意,暗藏不露。
武帝擺手表示寬赦,再道:「至於司馬相如,有如此才學,若放置下麵難免屈才,我看你腰佩長劍,也曾習武嗎?」
「草民自幼習武,不敢懈怠。」
「那好,便封為中郎將,常伴朕之左右吧。」
武帝一言既出,司馬相如便一步登天,即使他生性沈靜也禁不住喜不自勝,伏地謝恩。
沐靜塵笑道:「長卿,以後你我可是同殿為臣了。」
司馬相如又對沐靜塵長揖為禮,口中道:「沐相引見之情,相如銘記於心。」
武帝哈哈大笑:「好好,朕又得一名賢臣,實在開心,沐卿,來,隨朕去打些野物,晚間在宮中好好暢飲一番!」說罷,拍馬而去。
沐靜塵見他剛剛聽過「上林賦」仍改不了喜獵的脾氣,無奈之下只有一笑,策馬緊隨。



一箭飛出,一隻灰兔中箭倒地,四周將士歡呼雀躍為武帝喝彩。武帝雖然高興,卻對始終冷眼旁觀的沐靜塵略有不滿。「沐卿今天箭在壺中,一支未發卻是為何?行樂之時莫要太過拘謹了,就是射幾隻野畜又如何?誰敢再說個不字?」
沐靜塵含笑:「陛下多慮,臣只是車馬勞頓,有些倦了,還是看陛下的神力龍威吧。」
「是倦了嗎?」武帝笑得促狹,「怕是心有掛牽,不免憂慮,無意眷戀於這馬上遊戲吧?」
沐靜塵未作回答,深沈的瞳仁悠悠遙望著遠處的眾多宮車,自眼底掠過一絲柔情。
武帝看在眼中,更是哈哈大笑,「算了,我也不強拉你了,你若想去就去吧。」
沐靜塵「謝」字尚未出口,便聽到宮車那邊一陣大亂,有眾多士兵到處奔走,形容驚恐,紛雜著高喊:「有老虎!有老虎!公主的馬驚了!快來護駕!」
沐靜塵眸深如墨,一撥馬頭,馳馬如箭般飛去。
果然不遠處有一隻猛虎正緊隨一輛馬車不放,車前馬因驚嚇疾走不停,車夫早已跌下車轅,不知所蹤。
沐靜塵快至近前時,一手抓緊弓箭,自馬上飛身而起,如驚鴻閃電掠至惡虎身後,彎弓搭箭,弦如滿月,箭似流星,「嗖」的飛出,正中虎頭,那虎大吼一聲,倒地不起。隨即沐靜塵躍至馬車前,一聲清嘯高亢入雲,震懾住飛馬,止住了疾馳的馬車。
他臉色微白,額頭泌出幾滴汗珠,在車簾外遙遙長揖道:「臣救駕來遲,公主受驚。」
車中沒有絲毫動靜,不知車中人是否清醒。他心驚之下不再有任何顧慮,踏上車駕,一手掀開車簾——
乍對視上的卻是一雙盈盈美目,似水柔情。
一隻柔荑輕輕伸來,撫上他的臉龐,而後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半含憂怨,半含喜悅的輕吟:「你瘦了。」
他劍眉微聳,唇邊漾出一個優雅深沈的笑意,反將她拉進懷中,在其耳邊輕言:「你又何嘗不是?」
這是他的愛妻,漢武帝之妹,香儀公主。
一別數月,今朝重逢,兩人心中都有無盡的喜悅,又無法言明,只有此際在車中旁若無人地相擁片刻以解相思之苦。
「剛剛那只虎可曾驚了你?」沐靜塵細撫愛妻玉指,憐惜之情溢於言表。
香儀含羞垂首:「要多謝那只虎呢,否則你又怎能這般快地脫身來見我?」
沐靜塵輕責道:「說好在府中等我,怎地也到獵場來了?這裡野畜眾多,若真傷了你可怎麼辦?」
香儀道:「是衛姐姐邀我來與她作伴的,況且我想你若回城必要先到這裡見王兄的。」
她話雖簡單,卻難掩話中深情,沐靜塵聽了又如何能不感動?輕吻愛妻鬢邊烏髮,他仔細叮嚀:「我還有事尚未稟奏,恐怕要晚些時候回府,你若等得心焦便先隨皇后回宮吧,聽陛下的口氣,怕要與我徹夜長談,今晚只有夜宿長明宮了。」
「王兄真是……」香儀恨恨嗔怪又實在無可奈何。忽然眼前一陣五彩閃動,一對精緻的繩掛紅結映入眼中,她驚喜萬分,接過問道:「從哪裡得來的?」復又板起面孔:「是哪個多情女子送你的定情之物吧?」
沐靜塵深深而笑:「亂吃飛醋,若真是我與別人的定情之物還敢拿到你面前?這是我在上黨街上見的,說是夫妻若能各有一個珍藏不壞就能白頭到老,情長如日。忍不住就買了一對,我的這個我會隨身攜帶,另外這個留給你,可要仔細保管,莫損壞了。」
香儀一邊笑嘲「堂堂相爺竟也這般兒女情長,小家小氣」,另一邊卻又將那繩結掛於頸上,貼身收藏,珍惜不已。
沐靜塵笑著擁攬她道:「曾經以為你我夫妻情深意長已是世之少有,直到在上黨偶與一對老人,卻又不免自愧不如。那老嫗已經七十餘歲,榮枯顏悴不說,尚腿腳不便,老丈卻天天扶其到街上行走,看望鄰里,每夜還為其洗腳淨身,從不懈怠。旁人笑話他身為男子卻不顧忌丈夫顏面,那老丈只笑笑說:『我愛我妻,我妻憐我,幾十年互相扶持,當日她不曾負我,如今我也必不能虧待於她,只要我們彼此相敬相惜,哪能管得旁人的口舌,自己開心就是了。』」
香儀聽得心動神馳,一句「幾十年互相扶持」令她萬分羡慕。人生百年,有多少人世變遷?況且是「情」這如風般幻化萬千之物,又如何能令其數十年如一日,絕不變心?青年男女最是對未來之事常常臆測,每每想到感傷之時不免暗自神傷,燈下獨自垂淚。
沐靜塵看出她心思驛動,將她攬緊,決絕地作出保證:「香兒莫怕,今生今世我決不負你。」
香儀又是一聲長歎:「我自然信你,只是我最近占卜,總是凶卦頻頻,卜文說你我今生緣淺福薄,我實在是怕……」
沐靜塵微笑相慰:「我向來就說占卜之詞不能全信。也許是你最近惦掛我太多,難免卦隨心生,或有不吉也無需驚悸。把心思放寬些就無妨了。」
「但願是我錯了……」香儀幽歎,將身子偎緊,此間對二人來說便已是人間天堂。



漢宮御苑,百花爛漫,花間有兩位女子相對而坐,絕世風姿不免令花容黯然。
左邊那位,年歲稍長,金釵鳳頭,乃是當今皇后衛子夫,她與武帝之戀久經坎坷,又為其生兒育女,難為人近中年還容顏依舊。這些年來她能獨自把持住後宮武帝的寵愛,想來必然有些特別的手段,而拚命守住青春將逝也是身為女人最大的悲哀。
團扇輕搖,她笑著對面之人:「香妹真是性急,一盞茶的工夫看了園口足有六七次。我早說過沐相必來不了這麼早,就是說完此次上黨賑災之事陛下一定還有其他事要與他商量,不一口氣說上三四個時辰才散不了呢。」
香儀公主被說中心事,羞了紅顏,情急下真情畢露:「王兄就是這樣,從來只顧自己,不想別人。」
「是啊是啊,不想想他新婚未久的妹妹,獨守空閨好幾個月,眼巴巴地盼著郎君一起回家,看看這天……嘖嘖,春色無邊啊!」衛子夫說得露骨又大膽,香儀惱羞中抬手欲打,被其閃過,更加取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自己的男人,想想又如何?想當初我與陛下成親之時,如膠似漆遠勝你們。」
香儀急急站起,作勢欲走:「衛姐姐,我是來陪你作伴的,可不是來被你取笑的。」
衛子夫忙一把拉住:「妹妹莫惱,姐姐只是羡慕你們罷了。」收拾起剛才的笑容,她的眉間籠上一層輕愁。
香儀探問:「是王兄另有新歡?」
衛子夫一聲低歎:「他是天子,有嬪妃無數,想寵誰自然由他作主,我又能如何?」
香儀不語,心頭卻是一陣酸楚。近日聽聞王兄極為寵幸一名李氏夫人,極少再到衛皇后的寢宮去,想當年他們也曾恩愛非常,可一旦愛馳色衰,便情誼轉薄了。
問世間有幾人受得住「永遠」?



自御苑出來,香儀行往宮門口,天色尚早,不如回府去候,好過這裡空等。
突然自花柳扶疏間走出一人,畢恭畢敬行禮而拜:「公主!」
她嚇了一跳,看清來人後笑道:「是去病啊,從王兄那裡而來嗎?」
霍去病站定身形,未與她直視,低頭回答:「是,陛下剛剛與我談畢匈奴作戰之事。」
「你要去見皇后嗎?她還在御花園。」香儀笑容溫柔,好似長姐。「你從邊關回來後我還未曾見你呢。聽說你此次帶兵長驅直入,殺退匈奴七萬餘人,立了大功,那日班師回朝據聞盛況空前,可惜我未能目睹,實在遺憾。」
霍去病不苟言笑:「去病所作所為不值一提,公主無需放在心上。」
香儀淺笑盈盈:「驃騎將軍的威名遠播關外,最放在心上的應該是敵人吧?」她衝對方眨眨眼:「你也年紀不小了,如今多少名門閨秀都將你視作心上人,你就算不為自己,為了你霍家門第,也該尋一門親事了。」
霍去病沈著臉,啞著聲音:「謝公主關心,去病無心婚嫁之事。」
香儀一愣,問道:「上回王兄要將香菱公主許給你,你說『匈奴未滅,無以為家』。這一回你掃蕩匈奴大勝,四海升平,疆土得安,還推辭什麼呢?」
霍去病漲青了臉,聲音透過牙縫:「去病並非故意推辭……其實我……早已有了意中人,但……」
「哦?」香儀驚喜非常,「是哪家千金?不曾著人提親嗎?」
霍去病倏然抬起下頷,定定地看著她,決絕的要說:「其實是我……」
香儀原本看著他的眼睛卻一下子飄到他的身後,萬般柔情皆現於臉上,拋下霍去病,奔了過去。霍去病霍然回頭,那不遠處卓然而立的俊雅男子正微笑著握住香儀的雙手,二人四目相對,渾然忘記這裡原本還有個他。
霍去病一咬牙,也不多打招呼,甩頭而去。
沐靜塵遙望了一眼遠去的背影,似作無心狀問:「剛剛走掉的是去病嗎?」
「是啊。哎喲,他原本要告訴我他的心上人是誰,我竟未來得及問。」香儀懊悔不已。
沐靜塵淡淡而笑,似乎胸有成竹:「他若肯說,也不必你問,自然就會說的。」攬過她,輕問道;「回家麼?」
香儀雙眸放光,「嗯」聲之中自有無限歡喜。



霏霏雨歇。
沐靜塵抬頭望天,陰霾漸漸退去,金光猶在雲中,不肯現身。最近的天氣總似人的心情般陰晴不定。
世人皆羡慕他少年得志,將他的故事當作傳奇歌頌:十三歲入伍,十八歲封將,二十一歲便拜為三公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其太幸!況且還有如花美眷相知相隨,今生足矣。
但是,身為人臣之苦又豈能盡對人言明?回想剛剛在朝堂之上一番爭論,不由得不劍眉緊蹙,沈思不語。
與匈奴作戰多年,大漢其實早已外強中乾,國匱民乏,但陛下誓要做一名「武皇帝」,其心之堅無人可以阻攔。此次霍去病領兵與匈奴作戰,雖看似大獲全勝,但「飛將軍」李廣卻因作戰失利自刎身亡,不能不令人扼腕長歎。然武帝卻不以為意,一方面大張旗鼓為霍去病慶功,另一方對李將軍之喪草草了事,雖然死者已矣,但生者猶存,如此厚此薄彼,豈不令人心寒?
今日,他竭力勸說陛下與匈奴罷兵修好,卻被霍去病等人笑為「懦弱」,陛下對他也似有不滿之意。兩方各執一詞,不可相讓,漸說下去隱隱已有動怒之向,幸虧他涵養極深,心思靈變,及時截斷話題,才不至於在陛下面前招致不快。但觀陛下之意,一兩年中必然還有大舉起兵之心,如何能規勸其將心思多花在民心生計之上乃是他最大的難題。
恰逢此時,有門徒稟報:郎中張騫求見。
於是他起身相迎。
張騫年輕英俊,滿心的抱負,對沐靜塵最是仰慕。今日前來,一見他便長揖致歉:「今日在朝堂上未能多為沐相辯駁,騫心中實在有愧。」
沐靜塵攬袖相扶:「何需多禮?身為人臣意見不一其實乃是好事,坦誠說出心中所想總好過做千篇一律的應聲蟲。」將之讓坐一旁,問道:「郎中此來是有事嗎?」
張騫坦言:「今日我在朝堂上聽眾位大人為匈奴之事爭論,陛下似乎有意派人出使西域,聯合大月氏共同夾擊匈奴。我反覆思量,欲自動請纓,完成此命。」
沐靜塵大為困惑:「你想去大月氏?為什麼?你可知這一路要遇過匈奴所轄之地,能否留命回來已是難題,更何況大月氏路途遙遠,便是順利,來回怕也要有個三年五載才行。你如今正當英年,若以此法為國效力未免可惜。」
張騫回答:「我也知此行凶多吉少,但沐相也定看得出來,陛下對與匈奴作戰之心只盛不衰,以我方國力再這樣長年累月征戰下去,怕匈奴未滅,大漢已亡了。」
「噤聲!」沐靜塵揚眉喝止。不吉之言縱使是在他的府內也不能隨便輕說。
張騫知錯,略有惶恐,但繼續說道:「我若肯出使大月氏,陛下心存掛念,對起兵之事必然不會急於一時,這三五年內沐相可多勸陛下多多體察農利之情,及使騫不能聯合大月氏,我大漢也早已國富民強,再行開戰也有恃無恐了。」
沐靜塵聽完大為感動,與之攜手道:「君之心胸氣魄,靜塵不及一二。但此事非同小可,還請三思。」
張騫心比金堅:「我意已決,今日前來,實為向沐相辭行,謝沐相經年關照,若有心,請在騫走後常著人代為看望蜀郡老母,便說騫兒不孝,不能侍奉她老人家於近前了。」
沐靜塵鄭重承諾:「郎中盡可放心,我即刻派人將老夫人接來皇城,代你盡孝。」
張騫目中隱隱已有淚光,再次長揖到地:「謝沐相。」
沐靜塵感動中自有一番酸楚,握住其手,不能言語。
張騫臨出府前突然轉身低聲叮囑:「朝中似乎有人對沐相不滿,近日恐會對你不利,還請多加小心。」
沐靜塵淡然一笑,毫不掛懷,只道:「你放心去吧,待你回朝之時,我會在城外三十裡處代天子親迎。」
張騫拱手告辭離去。



武帝最愛看角抵戲。恰逢衛皇后的生辰已至,武帝借此機會大擺藝場,找得各方傑出藝人到場獻藝,百官朝賀,同席觀看。
諾大場中,正有一妙齡女子,窄腰長袖,縱躍於七盤一鼓之上,以足尖點擊成音,以舞獻壽。因其舞姿輕靈飄逸,樂聲雅致天成,周圍看者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之聲。
沐靜塵做在武帝的下首,雖然目視場心,看得卻並不專心。
剛剛送走張騫,心頭抑鬱猶在。大漢百姓的生活只靠張騫一人犧牲絕難安寧。縱觀滿朝文武,忠心事主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故作君子緘默者有之,好逞匹夫之勇者有之,但若想尋得一位深明大義,遠見卓識的賢臣良將卻是難上之難。做官久了,為民之心漸退,為己謀利之意愈生,此乃人之天性,亦無可厚非。但!大漢若想興盛,必然需有一批奮進之士相佐,否則千秋霸業終將歸於黃土。那日他雖喝止張騫之言,但其話意不也正是他心中所想?若大漢戰事不停,終有一日會亡在匈奴之前。
「沐相!沐相!」一旁有人喚他,是老將軍衛青。他大病初愈,今日參加盛典顯得極其興奮,畢竟為皇后慶生是他衛家光彩門楣的大事,其興奮激動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小兒這次隨沐相上黨賑災,不知可有缺失之處?」衛青看似問得謙遜,但眼中光芒難掩,顯見是想聽表揚多過批評。
沐靜塵微微一笑:「令郎青年才俊,心思細密,他日必是國家棟梁。」
能得沐相金口一讚,衛青喜上眉梢,口中只連連說道:「沐相謬贊了,小兒年幼無知,還請沐相時常訓誡才是。」
沐靜塵淡笑聽之,卻也沒再多說一句客套話,轉而再看場心,七盤舞已畢,換成一位大漢凝神拋接數把短劍,劍光飛舞,在空中來回翻動,又似有生命般總回到藝人之手,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喝彩之聲更勝剛才。
那大漢舞的興起,索性繞場一周,來至沐靜塵台前,忽然一個鷂子翻身,數劍齊飛上天,眾人一片驚呼,只見沐靜塵恍似無意輕抖袍袖,大漢再落地時,那些短劍已盡回他的手中。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只一壁鼓掌叫好。唯有那大漢似乎驚魂蔔定,握著短劍怔怔地看著沐靜塵,那眼中似訝異似驚恐,又似泄氣。
沐靜塵依然淡笑著清聲叮囑:「在天子面前獻藝是你的福氣,可要加倍仔細了,若出了差錯,你一人之命不足以相抵。」
旁邊有人聽了,只當是沐靜塵好心吩咐,卻又覺得他的後半句話未免太重,有損此時的歡慶氣氛。唯有那大漢,白著臉,一語不發,拜謝還禮,收劍退場。
緊接著上場的是一出名為「東海黃公」的歌舞大戲,眾人的目光很快便被再度吸引過去。
沐靜塵氣定神閑,繼續含笑看著對面的表演。
案台下,長袖中,無聲遮去的是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剛才的瞬間,除了他與那個刺客,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若非他身經百戰又自賦武學,恐怕早已血濺當場。
但他並不想追查那名刺客的來源,能混進這裡的人,若無內線接應絕無可能。看那大漢行刺未成後的驚恐眼神,他能想像得到對方心中驟然想到了什麼:親人、死亡。所以他沒有發難,只任他離去。其實即使他當場揭穿對方的舉動又能如何?眼前也不過多了一具蒼白的屍體而已。
雲淡風清的笑容下,是一顆高高警惕的心。是誰要他死?
悄然環視在座諸君,這裡必然就有那個主謀者。在那些依靠歌舞昇平偽裝的外表中,必然有一個正承受著失敗的憤恨和對他更深的恐懼與仇恨。
他的對手是誰?暫時無從知曉。唯一可知的是,今日的行刺只不過是他今後將面對一連串危險的開始。


卷二

香儀清晨梳妝,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怔住了神。
木梳被人從後面拿去,然後是一隻輕柔的手在為她梳頭。
「你已很美了,不用再照了。」閨中的戲謔總是顯露出他在人前不為所知的詼諧。
她自鏡中凝望著那張溫雅的臉龐,突然問:「靜塵,你為何會娶我?」
他的手在半空停住,從鏡中看著她的眼睛——不很清朗,有著些許抑鬱。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卻反問:「心情不好?」
她搖搖頭,說不上為什麼會突然覺得頹廢而消沈。
他放下木梳,走到屋邊的一張琴前,揉弦輕撥,奏出一曲情歌。纏纏綿綿,柔婉中不失堅毅。
她凝神細聽了很久,臉上終於笑了:「你記得真清啊,一音不錯。」
他收了手,笑問:「還需我回答嗎?」
香儀甜甜一笑,臉上的不快消去了大半。
何曾忘記?與他初相逢時,她所彈的正是這首曲子,卻沒想到事隔許久他依然記得如此清晰。最愛之人記得你們彼此間曾有過的一切,那便說明他是真心愛你,一片至誠。但未必人人皆有他這份深情。
「據聞李夫人已經懷有身孕,今年冬季便會為王兄誕下子嗣。」她又眉尖輕籠。
他在那邊隨聲應著:「那自然很好,陛下多子對我朝興旺有利。」
香儀不滿的抗議:「那其他皇后嬪妃呢?有他們為王兄生兒育女難道還不足夠嗎?王兄的子嗣難道還少嗎?」
沐靜塵聽出她今早煩悶的真正原因,笑著走到她面前,細心解釋:「虧你還是皇家公主,天子多妻多子是約定俗成之事,此一為江山一統永固,二為顯示皇家風範,三為……」
「為什麼?」香儀憤憤不平,「為了你們男人的私欲罷了。」
沐靜塵一笑過之,只做默認了。
香儀拉住他寬大的袍袖,毅然地問;「為何你與他們不同?為何你不肯納妾?是顧念我的公主身份嗎?」
他啼笑不得,「你今日為何總是對我多疑?是我曾與哪個女子過從甚密讓你撞到了?還是有何人在你面前嚼我的舌頭根子?」
他笑得如此坦蕩,香儀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覺得,世事無常,紅顏易老。守江山再難,也無守情難。」
「錯了香兒,」他反駁:「守江山需君臣一心,萬民同進!而守情,需你我彼此忠貞不渝,意比金堅。二者不能相提並論。」
她癡癡聽他說完,忽然又問:「若你是君,你會守江山還是守情?」
沐靜塵微怔,瞬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長明宮上,沐靜塵侃侃而奏:
「黃河水患多年,自從陛下親沈白馬、玉璧祭奠河神後,本已有所平靜,然近日黃河再次決口,水患已漫至袞州、豫州等四郡三十二縣,數萬良田被傾,近四萬房屋遭毀,十萬余眾百姓流離失所,災患猶甚上黨等地的旱情。懇請陛下所派治河賢能,往決口處察看災情,尋求治河對策。」
武帝愁眉深鎖:「沐卿所言極是,但我朝自開國以來已用盡無數辦法治水選能,仍不奏效,如此時刻,又叫朕去哪裡找這位賢能出來?」
沐靜塵言道:「陛下毋須憂心太甚,臣聞皇城內有位候補公大夫,姓賈名讓,子允德,對治水很有見解,臣已派人將其找來,陛下是否一見?」
武帝軒眉高挑,一擺手:「宣!」



賈讓提出的治水三策略令三公九卿一陣興奮,繼而又覺此法雖好卻太耗人力物力,況且與慣來治水方法出入甚大,不免心生臆測,得失之間一時難以取捨。
沐靜塵看出武帝心中也是搖擺不定,不由得有些擔憂。
散朝時,武帝將他特意留至後宮長春殿,單獨就治水之事商議了許久。這一談便又是數個時辰。
「陛下,水災刻不容緩,還望陛下早做決斷。」沐靜塵沈穩督促。
「嗯。」武帝應著,卻難下決心。
殿門外一陣環佩聲響,一名美人手托食盤笑盈盈走進來,毫不避諱他君臣的私下之言,甜甜地喚著:「陛下,已近正午,該進膳了吧?」
武帝見那美人立刻容顏大悅,呵呵笑道:「怎麼竟是你來送飯?奴才們都死哪兒去了?」
美人笑得嫵媚:「他們各盡其職,並無差錯,是臣妾憂心陛下禦體,定要親自送飯才能心安。」
武帝聽得開心,向沐靜塵道:「沐卿還沒見過李妃吧?她是李延年之妹。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說的便是她了!」
沐靜塵溫文一禮:「娘娘美名,早已豔播四方。」
李妃捂嘴輕笑:「都說世人若能得沐相一贊便是一步登天,我今天可真來著了!」美目流盼,隱藏在微含羞澀的容顏下的,卻是一顆乍驚乍喜,驟然隕落的可哥芳心。
驚才絕豔沐靜塵,何止是才名鼎盛?想當初他與香儀公主成親之訊傳出之後,多少名門閨秀捶胸頓足,哭天搶地?她們不舍的,僅僅是一個「丞相夫人」的頭銜嗎?若無這層身份,立於眾人之中,沐靜塵依然是出塵拔俗,鶴立雞群。即使是閱人無數,嫁為帝妃的的李妃,此時心中也不免泛起酸意,若能重來一回,可以嫁給這等男子,怕是以皇后之位來換自己也未必肯吧?
沐靜塵並未理會眼前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只向武帝行禮:「陛下用膳,臣不便多留,在殿外等候了。」
「沐相不如一起用飯吧!」李妃衝口而出後也覺得自己有些逾矩,看了一眼武帝,又忙給自己打圓場:「陛下想來也正有此意吧?」
沐靜塵卻不聽武帝接腔,拱手長揖:「今日不是賜宴群臣,微臣也無任何道理與陛下同席進餐。畢竟禮不可廢,請陛下准許臣在殿外等候。」
李妃碰了個軟釘子,訥訥的無法接答。武帝如打圓場:「好好,依卿所請,不勉強你留在這裡用飯了,不過想來儀妹在家早已是望穿秋水,你還是先回去吧,晚些時候再來。」
「臣告退。」沐靜塵退身而出。
走出殿外不遠,李妃卻急急追來,喚住他:「沐相,我進宮雖已有些時日,但許多禮數不懂,若有得罪之處,請多包涵。」
「娘娘客氣了。娘娘風範光耀世人,微臣豈能妄加評判。」沐靜塵雖然自始至終保持笑容,但卻笑得深不可測,看不出真心假意。
李妃只當他也被自己的美貌所惑,心中更加得意幾分,「香儀公主我一直無緣得見芳容,聽聞也是傾國傾城之姿,若有機會,請沐相代為引見。」
沐靜塵的唇角又挑高幾分,女人總是對彼此間的容貌過分地在意。但縱使天下紅顏皆立於他眼前又如何?他只需那唯一的一人肯為他顰眉嬌嗔,纖纖柔情便足矣。
心中所想,面上未必肯露,持禮回應:「臣記下了,定會在公主面前代為轉達娘娘厚意。」
李妃笑如春花,喜孜孜跑回殿去了。
而她身後的那抹笑意,雖然溫文如舊,但幽黑的眼瞳中浮過的卻分明是一絲鄙夷。



沐丞相府。
今日府中高朋滿座,在座諸君皆為朝中重臣。如:中郎司馬相如、大司農桑弘羊、太長公孫弘、郎中令岳子建等人。
今日諸位齊集一堂所論之事正是當今朝廷所推大事之首:鹽鐵官營。
由於眾人論點不一,涇渭分明,從清晨爭辯起直到正午,一個個早已面紅耳赤,情緒激奮,聲調比起朝堂之時高出許多。
桑弘羊言:「諸君其實都已心知肚明,我朝如今國庫空虛,而諸藩王之所以財高氣盛遠比當年正是因為冶鐵煮鹽私下經營之故。若從今後鹽鐵官營,我可以項上人頭作保,不出三年,國庫存銀可是現在的十倍!」
「誰要你的人頭!我們現在談的是人心!人心思變,懂不懂?」司馬相如的恂恂儒雅文風此時也蕩然無存。「陛下令民間私營鹽鐵多年,如今驟然下一旨禁令,會斷絕多少百姓的生財之道?國庫設法斂財固然無錯,但若想國富民安,單從百姓口中奪食只能是一手解繩套,一手灌毒藥,毫無出路可言。為今之計,只有加大農產耕種,比起鹽鐵的改私為公,以農養國,百害而無一利。」
公孫弘冷笑道;「中郎說的好有儒家風範,可惜你只顧了百姓,而不顧朝廷。若讓鹽鐵私營下去,諸藩王財力日盛,軍備增加,難保不會有第二個劉濞造反,到時候看你一句『為天下蒼生』可能震得住他們的刀槍鐵騎?」
嶽子建沈聲道:「若說起刀槍,如今下麵交上來的兵器做工精良,想來他們以物換利,不敢懈怠,若是日後改成官營,那些黑了心的小吏難保不會只顧中飽私囊,一味湊足了應交的數量,而忽視了成品的優劣,豈不更加得不償失?」
司馬相如沒想到行伍出身的嶽子建會為他說話,不禁投過感激的一瞥。
此時眾人爭論依舊毫無結果,不免同時看向位於上座久未開口的沐靜塵。
見眾人皆定定地看著自己,沐靜塵自沈思中緩緩醒來,淡淡說道:「諸君所說皆有道理,只是所占立場不同,長卿是為了百姓,桑弘羊則是一心為充實國庫。」他聲音一沈:「前日於朝堂之上,陛下曾說要國庫於一年內至少增金二十萬兩,看來陛下又有遠征之心。若倘真如此,單以農業富國之路固然穩妥,卻委實太慢。鹽鐵私營,雖為百姓謀利不小,但終歸受益者還是那些大戶,太長所言甚是,我朝絕不能再出個吳王劉濞貽害天下。故鹽鐵官營之事勢在必行,而農曆方面也是刻不容緩,我前日已見過搜粟都尉趙過,聽他談及一種『代田法』,甚佳。近日我便會向陛下舉薦此法,希望能全國推行。如此一來,則錢糧之事都不足慮,便是遠征海外也無可懼了。」他微微一笑,看著眾人:「諸君到我府中是因為心系國家安危,本意相同,何必爭得如此水火不容,有傷和氣?三天後陛下會率群臣踏春出行,但望到時候各位能有一番好心情。」他站起身來,白袍袖邊金花閃耀,已有送客之姿:「陛下不喜臣子私下聚會,我們今日已是觸犯龍規了。列位大人請回,若還有事,明日朝上再議。」



皇族踏春是每年例行的遊歷之一。浩浩蕩蕩的車駕在山路中蜿蜒綿長,看不到首尾。今年參與踏春的人士眾多,除了皇帝皇后之外,還有十數位嬪妃及公主王子,三公九卿,幾乎是舉朝出動。規模盛大而壯觀。
武帝喜鬧喜聚,來的人除了那些深鎖後宮,難見天日的嬪妃們之外,一多半只是為了迎合他的心態。伴君遊春畢竟不比自家賞花來的輕鬆愜意啊。
司馬相如身為中郎將,第一次隨天子出巡難免興奮,一路上伴君暢談天下之事,吟詩作賦,很得武帝的寵倖。而他那位曾「當壚賣酒」司馬夫人卓文君卻是與香儀公主一見如故,結成閨中的莫逆之交。
行至一處憩所,整個隊伍暫時停下休整。
香儀也下了馬車,與卓文君並肩立在一支清流水畔,宛若水中雙蓮。
香儀率先發問:「卓姐姐當初追隨中郎將,不惜拋家別父,落魄之時可曾後悔?」
卓文君抿嘴一笑:「可要聽真話?」
「自然!」
文君遙望遠處在高頭大馬上英姿颯颯的司馬相如,低低一笑:「真的悔過呢。試想我從衣食無缺的大小姐一下子變成需自己自食其力換飯吃的賣酒女,如何便能灑脫的起來?深夜自省,也曾反覆自問自責,不知是否托錯了終身,認錯了人,才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香儀怔怔而問:「那又為何還會與他相守至今時今日?」
文君擺出一個苦苦的臉色:「因為我當初離家之時曾發下豪言壯語,說已覓得如意郎君,他日必會與夫君一起風風光光地回家省親,決不讓娘家小覷了!海口已然誇下,未曾踐諾之前,焉敢回家?又有何面目回家?況且……」文君暗瞥一眼夫君的背影,聲音低柔了下來:「我雖偶爾會怨恨於他,但我也知他精華難掩,才難久埋,終有一日會飛黃騰達的。事實所踐,我所料畢竟不差。」
香儀歪著臉頰:「那,若他一生皆是個凡夫走卒,你還會憐他惜他,決不背棄他嗎?」
文君嘻嘻一笑:「若非他琴曲勾人,我又怎會委身下嫁?若非他有經世之才,我又怎會得幸與公主陛下一同出行?若他真的只是個凡夫走卒,我卓文君也絕不會認得他了。」
香儀聽得出神,一個人靜默去想,卓文君笑道:「公主嫁了天下數一數二的如意郎君,還有何不滿意嗎?無論是嫁個凡人還是神仙,自己喜歡就好了。不必事事追究緣由始末,那樣豈非活得太累?」
香儀明眸顧盼,恰看到不遠之外,香菱公主掩面奔過,似在泣淚,忙追過去一把拉住:「香菱,誰欺負你了嗎?」
香菱只是搖頭,不肯答話。香儀遠遠一瞥,那邊正有個人影閃過,心頭一動,問道:「是霍去病?」
這名字一經問出,香菱再也忍不住,扶在香儀肩頭,慟哭不止:「為何他不肯娶我?是我貌醜還是才淺,或是行為不檢,有違淑德?」
香儀笑著為其拭淚整容:「誰說我的妹妹不好看?不賢德?那就是青天白日說胡話。原來是為了這個哭,看看,連胭脂都哭花了,想美都美不起來了。」
將香菱拉到溪邊洗臉,香儀才問到正題:「你說他不肯娶你?他怎麼和你說的?」
香菱抽泣著答:「他只說門第不配,家事不配,身份不配,性情不配,總之,樣樣不和,就是不能娶我。」
香儀微一沈吟,笑道:「你也不必多心,去病他年少孤苦,出身低微,若非做到驃騎將軍,今生連父都不得認,或許他因而有些心結罷了,未必是真不喜歡你。改天我找他談,問出真心話後你再哭也不遲啊。」
香菱聽她說的有理,眉毛一展,破涕為笑了。



「香菱公主在皇城內乃四大絕色之一,霍將軍能在美色之前不為所動,這份定力實在令人欽佩。」
沐靜塵笑看著霍去病。兩人皆為皇親,同宿在行宮之中。
霍去病聽出他話音挑逗,沈色而答:「若是公主托沐相來問去病的心意,去病還是那句話:高攀不上,今生無緣。」
「說得如此絕情。」沐靜塵目中玩味,「難道霍將軍今生不準備婚娶了?」
霍去病一甩頭,昂揚道:「我此生誓為疆土獻身,兒女情長之事非我所取。」
沐靜塵微微搖頭:「邊疆金戈鐵馬、浴血黃沙固然是慨當以慷,何其壯烈!但需知世人心中也需有那麼一片溫存之意常伴左右,能有人與你相知相隨,令你能懂得何為人生快慰?國事家事並不衝突,江山美女也並非必舍其一啊。」
霍去病不為所動,嘿嘿冷笑:「沐相年少得志,又有公主為妻,自然是春風得意,享盡『溫存快慰』了?可惜時間並非所有人都能與你一般自在隨意。有些人的痛苦,絕非一時片刻的男女溫存便可化解得了的。我早已發過重誓,今生孤獨終老,決不變心,沐相還是不要為我費心了。」
沐靜塵幽幽與他對視,語氣極淡:「你堅辭婚約,莫非是有何難處不肯對人言明?」
霍去病眸光一跳,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問:「若我說我早已無權去愛心愛之人,你是否便肯放過我了?」
沐靜塵寂然不語,目光深遠而難測。



「問過去病了?」香儀公主急急對剛回來的沐靜塵發問,「他如何回答?」
沐靜塵無奈一笑:「以你對他的瞭解,你以為他會如何說?」
「還是不行嗎?」香儀秀眉緊蹙,「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固執?談起婚嫁便如要他命般令他為難。香菱那邊還在苦苦等候我的『佳音』,真不知如何去對她說?」
沐靜塵暗自沈吟,總覺得今日霍去病眼神古怪,不禁憂鬱,還有些許憤恨之意。他年紀輕輕深得皇帝寵愛,官居將軍,又有公主肯委身下嫁,究竟還有何事不稱心的?
香儀在紅燭前托腮而坐,「看香菱那一片癡情,真叫人為之動容。」
沐靜塵低笑著以指托起她的下巴,在耳邊輕吟:「你當年的癡情可遠勝於她。」
香儀臉頰一紅,嬌羞無限,拍掉他的手,啐道:「誰說我癡情?有何憑證?」
沐靜塵狹狹眼:「我聽說咱們成親之前,我帶兵出征,數月未歸,你在城內為我大病一場,可有此事?」
香儀躲過他灼灼的眼睛,矢口否認:「年深日久,我可不記得了。就算是病過,又怎見得是為了你?」
「不是為了我嗎?」他笑意更深,在其身後擁住雙肩,霸氣十足的問道:「那你是為了誰寫了那樣一首情詩?」
「什麼詩?」她真的幾乎忘記。
但他卻能倒背如流,在她耳後溫存低吟,由他口中念來,更是百轉千回,一詠三歎: 「君兮吾兮,與子傍兮。永不分兮,何懼風雨?君性如菊,吾性若梅。與爾同燦,與爾同輝。誓不棄兮,誓難遠離。縱然海枯,難改我心。山雷亦響,風雲亦動。心如磐石,情若長江。妾若藤蘿,纏綿松下。水火難耐,唯為情生。若有終日,生死兩別。藤枯蘿敗,化香不去。」
她記起來了,大羞:「是誰告訴你的?」
「你我成親當晚,衛皇后親手將詩箋交予我。可笑你寫完後就隨手丟掉,被人家撿去還不自知。幸虧我胸懷大度,否則你這麼沒名沒姓的瞎寫一氣,我可要好好審審你,看你詩中的的那個『君』究竟是不是在指我?」他最愛看她的面龐羞得酡紅的樣子,即使成親許久,仍保有少女的嬌嗔與羞澀。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訴說:「我當時聽不到前線的戰報,只有一個人空想,有時想到怕了,便對自己說:你若去了,我便跟你同去。這樣想著想著,也就不心慌了,所以我才會說:若有終日,生死兩別。藤枯蘿敗,化香不去。」
「真是個傻女孩,」他輕聲安撫,「我既然答應過你會平安歸來又豈會食言?相識這麼久,我可曾負過你一次?」
「就是因為沒有,我才更擔心,若將來……」她話未說,嘴被他用手捂住,一句令人心醉的誓言後是深長而熾烈的熱吻:「將來我也不會負你的。」
夜正長,情正濃。人月兩圓。



郊外不僅有金黃色的迎春花,還有山桃、梨花,皚皚如雪,漫山遍野,迎風而開,羞羞澀澀,在枝間輕顫。山谷中從未到來如此眾多的外人,嘈雜與喧鬧幾乎驚掉了眾花脆弱的芳心。
花枝輕曳下,香儀斂起長長的衣裙,在花間漫步。偶一回眸,盈盈笑意只為身後之人而綻,卻看得旁人意動神迷。
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樹根絆倒,好在身後人及時一把拉住,幾乎是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呵護:「別走得這般性急了。」
意識到周圍還有無數雙眼睛在對他們觀望,香儀紅著臉自其懷中輕輕掙開,低聲道:「有人在看。」
沐靜塵笑道:「我們早就是老夫老妻了,還怕人看嗎?」雖然這樣說,卻也沒再如剛才那般親昵,只是牽起她的一隻手,與她並肩而行。
衛皇后在遠處看著他們的背影,對武帝笑言:「真是一對璧人啊。」武帝在旁點頭稱是。
香菱滿目的羨賞憂怨,時不時偷瞥了一眼遠處的霍去病,他恰巧也正呆呆的看著沐靜塵與香儀公主,偶與她的眸光對視,卻很快閃開,再也不肯多看她一眼。於是香菱心中愁苦更甚,獨自躲到一旁暗自垂淚。
沐靜塵陪香儀小轉了一會兒後,又回到武帝身邊,笑道:「如此風景,陛下只在車駕旁觀望豈不是浪辜負了眼前的春光?」
武帝笑道:「春光雖美,終究是給你們年輕人的,我只為你們做個尋山覓水的引路人就好了。玩兒我是玩兒不動了。」
沐靜塵再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上馬開弓尚如兒戲,何必說此戲言?陛下若不嫌棄,臣陪陛下四處轉轉?」
武帝哈哈大笑:「不必了,有長卿陪著我就行了,你還是去陪香儀吧,免得她背後有來怪我這個哥哥太不體諒。今天是郊遊,不是金殿奏對,你隨意些就好了。」
沐靜塵淡笑而退。
日漸高竿,熱風襲襲,香儀因為玩得興起,臉頰微紅,額頭泌出汗珠。沐靜塵為其拭汗,取笑道:「又不是頭回出遊,卻像個沒出過門的閨閣千金一樣好動,哪裡有點為人妻的的風儀?」
香儀半做嗔怒道:「當初是誰說喜歡我天真至誠,不沾俗塵?怎麼,現在又後悔自己錯看了?」
「別的記不住,倒是只記得住我誇你的話。」沐靜塵笑若春風,趁彼此身形隱在花間,不為旁人所見,偷香一計,「你現在就是變成個醜婦,我也一樣愛你憐你。這可滿意了?」香儀又喜又羞,含糊批道:「就只會拿甜言蜜語哄人。」
沐靜塵看看天,「日頭太毒,我去為你取紗帽,你只在這裡等我吧。」
自車中為香儀取出一席斗笠大小的帽樣紗簾,剛一轉身,便有一嬪妃在身側悠悠地笑著:「沐相賢伉儷真是夫妻情深啊。」那笑者卻是前日見到的李妃。
沐靜塵彬彬一禮:「娘娘客氣,陛下與娘娘之間何嘗不是鶼鰈情深?陛下對娘娘的深情厚意遠勝於微臣。」
李妃卻不以為然:「那不過是榮寵時候的招牌罷了,哪裡比得了你們夫妻這般專一無二,一生一世?」她自睫毛下打量著沐靜塵,似無心,又似有意的含糊說道:「天下人盛傳沐相是當今世間女子皆為傾慕的對象,亦是多少女子心中欲嫁的郎君。我初時還不相信,如今……可真……無疑了。」
對於她似是而非的話語,沐靜塵未作回應,只垂著眼瞼淡應:「娘娘謬贊。公主尚在等我,請恕微臣失陪。」然後就大步而去。
李妃在後面悄然凝望著他的背影,說不出心頭那苦苦澀澀的,似癢似痛的滋味兒究竟是從何而來?



月上柳梢頭。
黑影一閃,在宮門外掠過,如道輕煙,並未驚擾任何人。掠過宮門,那道黑影直飛向邊側的正臥室。雖然室門緊閉,但窗戶半開,借著月光向屋內看去,依稀可見床上有兩個人並肩而睡。
黑影縱身跳入屋中,亮出把雪亮的匕首,緩步走近,聽到床前輕微的鼻息聲,他沈沈氣,一咬牙將匕首狠狠紮下——紮到的卻是一個枕頭!
緊接著,床上之人一躍而起,朗聲喝道:「何人大膽?行刺重臣皇親?」
刺客一擊失手,匆忙將短匕再度刺向面前之人,對方早有防範,側身閃過,拉起床上的另一人,一下子閃到了門邊。
刺客見機不妙,團身飛窗而出,後面那個聲音卻高聲而喝:「有刺客!隨駕護衛何在?」
忽然間,外面驟然燈火通明,數十盞明燈高高掛起,全副武裝的兵士一起湧入宮門,頃刻間便將那刺客團團圍住。
宮苑的一側,從屋中相偕而出的沐靜塵與香儀公主並肩而立,月銀如水,月色下他們雖然只是長袍遮身,且皆為長髮披肩,未曾梳理,但站在那裡仍是氣度尊貴,凜然難犯。
沐靜塵一隻手護定了香儀,眼睛盯著那院中之人,冷冷一笑:「刺殺皇親之罪你可知應如何懲處?」
那刺客也不示弱,還擊道:「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沐靜塵眸光如霜,冷冷一笑:「哼,只一個殺字豈非太便宜你了?除斬首削足,挖去爾之五官,扔進豬籠之外,你的親朋好友皆要受株連坐,非死即貶,你何忍心?」
那刺客心有所動,目光一閃。
沐靜塵知攻心術已然奏效,邁上一步朗聲道:「你若能說出背後主使,或許我可於聖上面前為你求情,饒你不死,恕你全家。」
刺客低著頭,先是一語不發,而後突然身子一歪,七竅流血,待上前檢視,已是身亡。
沐靜塵眉心緊蹙,感覺到香儀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顫抖,遂將她攬得更緊。他本不應這麼急著審問犯人的,只是因為氣恨此人有殺香儀之意,一時被怒火衝昏,太急於求成了。
「拉下去!移交廷尉處理!」他袍袖一揮,眾人拖走刺客的屍體。經此一鬧,武帝那邊亦被驚動,派郎中令岳子建來問緣由。沐靜塵著人去與他們回話,自己與香儀重新回到臥室。
再點上燭火,香儀驚魂未定,半晌無言。
沐靜塵歉然道:「嚇到你了,是我防範不周,未料到會有刺客膽大至斯,竟敢深夜獨自潛到這裡行刺。陛下那邊更需加派人手。明天一早我會向陛下請旨,若是必須,可調兵馬扈從。」
「那刺客的目標為何竟是你我?」香儀突然幽幽發問。「我是女流,雖然貴為公主,但不可能繼承王位,沒有奪嫡之患;你是丞相,也非皇帝,殺你一個,江山不改,又有何用?」
香儀一語中的,說得沐靜塵心中一沈。此正是他心中所想。但未曾在她面前說出是不想讓她擔心,孰料她還是想到了。
「或許他只是誤刺而已,其目的本不是你我,而是陛下。所以才更應加強陛下駕前的守衛。」他一語帶過,說得過於簡單。
香儀雖心中還有疑竇,但觀他的臉色,也按捺下不再多言。
但沐靜塵終還是不太放心,走到門邊,又叫來人,低聲吩咐些什麼,再走回來。
這刺客的來歷更加可疑,與上回在角抵場中的那一個不知可是同一人派來的?若是日後刺客源源而來,他要如何防範才能將香儀護得周全?不致再受驚擾?
他想得入神,香儀自身後以手指輕理著他的頭髮,散開後如一層黑幕,柔軟而光滑,除了她,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觸到。
「不必再理了,已經亂了。」他一笑,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都說發如情絲,然其柔而不韌,難以長久。曾經聽說有些癡情種在心上人前許下宏願,說什麼『發在情在,發斷人亡』。其實頭髮的生長衰滅豈真是人能左右?以發論情,太虛無縹緲了。」
香儀定視著他:「那在你眼中,何物才能亙古不變,永存世間,作為情證的憑據?」
沐靜塵溫柔地以手撫過她的玉頸,那裡的紅繩下系掛的是他前些時候剛送給她的繩結。「若你非要個憑證,我的早已給你了。能否做到亙古不變,永存世間我不敢說。但便是沒有它,難道我們的心就不堅定了?情就無可信了?何必一定要靠旁門之物來證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豈不就夠了?」
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香儀聽了他的話只覺心揪揪得疼,不知是感動還是惶恐。
「靜塵,我何有幸能為你妻?」她長長的低歎,滿足而釋然。
沐靜塵唇底的笑意更深,以吻封緘:「我又何嘗不是同樣榮幸?」
茫茫人海中,能與知心人相遇便需多大的緣分?更何況還能相知相許,共伴餘生?今生若能結此良緣,萬念已休。



自春轉夏,自夏進秋。季節更替輪換,春之草,夏之荷,秋之葉,一一登場。有過盛極一時的榮華,也有過殘落於風中的悲涼,無窮無盡,無休無止,便如人生。
秋末的大漢,再度從肅州傳來不好的消息,匈奴人集結二十萬大軍,兵臨肅州城下,破城之日近在眉捷!一時間烽煙又起,百姓怨苦,一片惶惶人心。



金殿之上,武帝震怒,拍案而呼:「匈奴蠻夷,屢犯我境,據聞他們大軍所過之處,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民不聊生,滿目瘡痍。殿上諸臣,誰肯披掛上陣,一雪我恥,殺掉匈奴人的氣焰?」
衛青將軍率先邁出道:「匈奴人向來氣焰囂張,屢被我軍殺退還敢再犯!這回勢必要給他們一個致命的打擊才可令其膽戰心寒,遠離中原。臣雖老邁,願以身相搏,陛下只要給臣五萬精兵足以!」
武帝雖然高興,卻不免擔憂:「衛老將軍忠君愛國,氣節可嘉,但你自年初染病之後,一直體力欠佳,領兵打仗可經受得住?」
衛青答道:「多謝陛下牽掛,臣體健如常,實不足為念。便是為守城而死,臣也心甘情願!」
沐靜塵一直在旁沈吟,武帝見他不語,便首先問道:「沐卿以為此戰我方形式如何?」
沐靜塵答:「前年衛將軍與霍將軍聯手抵抗匈奴時,曾大破敵軍,俘得太子丞相,力挫敵方士氣,使之兩年之內不敢擅動。今年雖有左賢王餘孽尚存,但年初霍將軍在祁連山殲敵七萬,更是令匈奴元氣大傷。時隔不過半年,此番敵人來勢如此兇猛,不知是否尚有內情?」
「哦?」武帝倒沒有想過這一點,聽他說來,似有道理,歪著頭去想。
霍去病此時出班,年輕英俊的臉不知是因為心中煩憂還是大殿氣悶,顯得甚為蒼白,他屈膝跪稟道:「匈奴人嗜殺好戰,若不能將其趕盡殺絕,中土永不得安寧,我願再隨舅父一起出征,為陛下分憂,救百姓於水火。」
武帝眉頭舒展,朗朗笑聲震動大殿:「我早就知道,有驃騎將軍出馬,匈奴區區二十萬人何足為慮?好,聽朕下旨!現封衛青為左將軍,霍去病為右將軍,各率軍五萬,分路去解肅州之圍。匈奴韃子要一個不留,統統趕回漠北老家!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天朝威儀!」
「臣遵旨!」二位將軍一起叩謝。同時站起時,霍去病身子一晃,竟然直直的向後倒了下去。滿朝君臣一片驚呼之聲,沐靜塵離得最近,將其一把扶住,武帝顫抖著嘴唇大呼:「傳御醫!快傳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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