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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調香師」這個行業,不知道大家是否想到浪漫的花都、衣香鬢影的景色,抑或想起某部名為《香水》的電影,為了追求極致的香氣而產生的一種既恐怖又純粹的心情?
但《調香師》並不是像這樣浪漫的作品。
不知您是否閱讀過漫畫《惡女》或者《將太的壽司》?請不要奇怪我的話題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快,因為即將出版的《調香師》,和這些漫畫有著某種異曲同工之妙的氛圍。
主角大槊一開始,只是個一無是處的胖子。雖然擁有無人能敵的溫柔心腸,可惜這樣的美好很難在現今的社會當中立足,他沒有高學歷、沒有好看的外表,甚至還是一個同性戀,這種種特質,都讓他幾乎註定只能走上永遠的敗犬這樣的結果。
幸而他擁有了天賜的禮物──靈敏的嗅覺。
而且,要成為一個專業的調香師,不僅僅擁有嗅覺而已,他必須經過嚴格的專業訓練,能在成千上萬的味道中,抽絲剝繭,將每一種氣味一條一條分辨出來,並且還要有過人的記憶力與想像力,將之調配成讓人激賞的美好香味。
主角大槊在走到人生的最低潮階段時,上帝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為他開啟了一條全新而又陌生的道路,連英文單字都記不到幾個、對美感全無概念的大槊,要如何在這個充滿時尚與品味的業界生存下去呢?
他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嗎?
威向2008冬季超推薦BL優質作品《調香師》,如果您正處於對工作和未來感到不安徬徨的階段,那麼,就跟著大槊一起努力吧!


《調香師 I 台灣篇上+下》
左翎◎著 海奇煌◎繪
出版日期:2009年1月6日
剛剛畢業的胖子大槊,身無長物沒有專長,又離家出走到台北這個陌生的城市,
在被拒絕第一百零一次之後,找不到工作的大槊,在灰色心情的驅使下,差一點點走上絕路。
幸而他的恩人出現了。
恩人不僅僅救了他一命,甚至應允給他一份工作。
什麼!?對方居然是菲蒂亞國際美容集團的經理?
那可是一間國際級的跨國企業,是大槊做夢都不曾想過可以進去的地方。
但……清潔工?也是啦,以他的資歷,能做這個就該謝天謝地了……
只是,他過於靈敏的嗅覺,總令他的工作倍加艱辛。
就當他認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的時候,一個意外契機突然出現了……

 

 

《調香師 I》

序幕

踩上由數塊紅磚堆疊而成的方形小山,一下子躍升的高度使得身體猶如風中飄揚的旗幟,失去繩索的控制,整個人變得搖搖欲墜。
下瞰流動不瀉的車輛,大槊平和地笑著,這是他的決定。
一旦他鬆手,放開抓住的天橋鐵柱,身體絕對會往下掉,哪怕是落在草叢,這樣的高度與自身的重量,活下來的機率微乎其微。聽起來很慘,他卻沒有多大的感覺,就像在想著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那般,不痛不癢。
就這樣吧,讓自己親手中止這一切,至少在這節骨眼上,他的命運不用交給老天,可以自己做主。
大槊站挺身軀,眼看手就要抽回之時,他的重心竟不是朝前,而是往後倒,天旋地轉之際,只聽見有人大喊:「笨蛋,你在做什麼啊?」
第一章

右手,他從自己的右手上,感覺到一股如陽光般的高溫。
該如何形容這份感覺呢?好比是該下地獄的罪人榮獲神的赦免得以重返天堂的懷抱一樣,溫暖的白光照進了滿是汙穢陰暗的巢穴,讓人不由得,情不自禁地朝著亮處走去。
也許……應該……大概是這樣吧……
「咦?」猛然察覺自己腳不著地,踏不到任何一個堅硬物體,身體更是違反物理地往後去,張大著眼,大槊驚愕地尖叫,他可以感覺到有人拉著他的右手,才使得自己朝著預期之外的方向去,雙眼來不及見到那隻手的主人,身體便搶先撞上天橋彼端的鐵欄杆,那發出的鈍音又響又大,背部所承受的力道讓他悶哼了一聲,額頭上也隨後冒出幾顆冷汗。
趴在天橋上,大槊疼得唉唉叫,那是他有生以來摔得最痛,也是最莫名奇妙的一次。

拾起掉落在地的西裝外套,孟鵬翰先檢視一番,暗自慶幸沒人這麼殘忍去踩一件價值不菲的外套。
渾身上下充斥著狂傲不羈氣息的孟鵬翰一出現便讓在場所有女性為之瘋狂和驚嘆,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麼棒的男人,要不是他的臉過於嚴肅不阿,早不知有多少異性要如虎如狼的飛撲上去。
可惜女性們的渴望傳遞不到對方的耳裡,男人逕自拍去附在黑色外套上的灰塵,而後才轉頭看著剛才讓他嚇得把外套給扔在地上的傢伙,那個身形不高寬度卻很夠的未遂者一臉驚險未定,看來他這邊也好不到哪去。
「你還好吧?」走到匍匐在地的胖子面前,男人蹲下身,順帶看看對方身上有無明顯傷口。這個企圖自殺的傢伙外表看去沒有見到什麼傷口,但若以方才他撞擊到欄杆的力道速度判斷,要不了一日內傷瘀青等就會出現了。
「我……」大槊慢慢撐起上半身,抬起臉對著孟鵬翰:「我沒事……」
幾個目睹大槊慘烈正面的路人突兀驚叫,叫聲引起孟鵬翰的注意,打斷他的話,而從自己所站的角度望去,清楚可見大槊掛著兩行淚水,一行就快滴下地的鼻涕,還有不知怎麼外洩的口水,參雜著天橋上的泥沙,骯髒且滑稽的臉就這麼呈現給路人觀看;本來對於動不動就起輕生念頭的人,孟鵬翰可說是討厭至極,非常不欣賞那種作風,也想要好好唸唸有這念頭的大槊,豈料,他倒先被他的臉給逗笑。「噗、哇哈哈……」
發現四周的人都在笑,臉蛋平凡且身材圓胖的大槊羞赧地坐起身,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失禮了。」擁有一張常人難及的俊臉的男人正色說道,他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大槊:「不介意的話,就拿去把臉擦乾淨吧。」大槊道謝後接過帕子,這才慢慢地把臉拭淨;看著這一幕,孟鵬翰不難從對方擦臉的行為看出這個人的做事步調,是相當緩慢,卻不失細心。
「那個……先生……手帕的話,請讓我洗乾淨後寄去給你。啊,還請你留下姓名住址,以便我日後寄還。」將擦得髒兮兮的帕子折好,大槊恭敬地說。
對眼前矮胖的人,孟鵬翰只有一個印象,彬彬有禮。
社會講究禮儀,新鮮人頭一課就是學習禮貌,不論你是名門學府出身或是清貧子弟,終究逃脫不了這門課,然而有的人不是做得太過虛假,便是敷衍。孟鵬翰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坐在自己對面的人的真誠,再清楚點形容對方的特質,就是客氣過了頭,不懂得替自己爭取該有的權利,只一昧地站在他人立場去考慮。許多人的踩腳石就是這類型的人,理由無二,僅僅就是這種人好利用,用完了,還可以不道謝,當然有說更是好,遭受利用的人還有可能說你人真好。
思考到這裡,他好像可以理解對方想自殺的心情。
一個人好比一瓶可樂,太過用力的搖晃像是施給他過多的壓力,這時候只要輕輕扭轉開瓶蓋,裡頭的可樂便會爆發出來,噴個一公尺高也不成問題,那時噴出的液體是怎麼也收不回。
很多好人才也可能是在這樣的循環下流失吧……
「先生?」
一回神,孟鵬翰對大槊笑了一下:「抱歉,我想事情…太專心了。」
也能說是職業病犯了,他常常不自覺地這麼打量一個人。
「哪裡。」大槊靦腆地笑著。「你能不能留給我地址姓名,讓我好將洗乾淨的手帕寄還。」
「不用了。」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讓大槊愣了一會兒,後問:「什麼?」
「就送給你吧。」孟鵬翰淺笑,大方地說。
熟知,頂著一頭和身材不大相襯的髮型的大槊聽聞後相當激動,揪著手中的帕子,堅持:「那個……雖然你的手帕讓我擦過口水鼻涕和眼淚,但是我保證,我一定替你洗得很乾淨,絕對用手洗……」突然像想到什麼,大槊低頭翻著手帕:「會、會不會是這個不能手洗,要乾洗啊?那也可以,我現在就拿去洗衣店洗,請你等我一下!」
真的是個多禮的人呢,孟鵬翰苦笑一下,抓住大槊的手臂,阻止慌得如熱鍋螞蟻的他:「我沒有生氣,更沒有討厭用別人使用過的東西。只是單純認為它送給你也無所謂。」
「是這樣嗎?」大槊坐回原地,又問。
孟鵬翰點頭,給了肯定回答;很擔心男人心裡不是這麼想,大槊再問:「先生你真的不會生氣?」
「我真的不會生氣,而且那只是一塊手帕,不值很多錢的。」頭一次遇見像大槊這種禮數多到不行的人,孟鵬翰臉上的笑容也隨著增多,他很欣賞大槊的憨厚。
倏地,男人挪動身體坐在大槊身旁,背倚著鐵欄杆,絲毫不在乎路人的視線,和大槊搭聊起來:「為什麼你會想自殺?」
望著救命恩人一眼,大槊低下頭,似乎是猶豫著該說或不該說。
「很多話……雖然是老生常談,不過,一旦你死了,一定會有人為你哭,你捨得讓他們傷心嗎?」認為身旁的矮胖者是個好孩子,孟鵬翰才想這般苦口婆心地開導,他總覺得,大槊似乎有很多心事,不然他怎麼也不會讓人替他難過的。
低頭瞅著手中的帕子,大槊的心思不由得朝遠方飛去……



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的某日,天上厚重的白雲始終積不了太多水氣,天氣晴朗又悶熱,人們不時拉拉自己的上衣,皺著張臉,哀聲連連。
這樣的天氣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怎麼還不趕快下雨啊?
現在都這麼熱了,八九月該怎麼活?
類似於這樣的話絡繹不絕,出一趟門,大槊至少可以聽見兩三次。他本人對這樣的天氣也很吃不消,身為一個肥胖者,天生不單懼熱還怕冷,酷暑與嚴寒對他來說都很難過,要說把天氣不好歸咎於老天,他自個兒又覺得老天爺很可憐,異常的氣候本來就是人類自己造成的,實在沒理由罵別人。
穿著海灘鞋走在路上,沒多久便會感受到柏油路的高溫燙腳,汗流浹背的大槊徐步在小巷裡,出了巷口就有家傳統冰店,他要到那裡買冰消暑。
「老闆,來三碗豆子冰。」抵達冰店綠底白字的棚子下,氣還不順的大槊就喊著。
聽到熟客的聲音,有著不輸大槊的啤酒肚的老闆放下扇子,如尊彌勒佛的笑著:「喔,大槊啊,很熱吧?」
露出因濕熱氣候而不適的臉,大槊點頭,隨意用手擦去汗水,不一會兒又冒出,這實在很惹人厭。
拿起大塊冰放在老式機器上,喀噹喀噹的聲響下是如雪花般的晶透剉冰,光看這景色就足以讓人消暑,更遑論觸碰到冰的沁涼會是怎樣銷魂了。
「要買回去給小妁和你媽媽啊?」在一碗碗冰上淋上甜醬與豆子,老闆笑呵呵地問。笑盈盈的大槊點頭:「是啊,尤其是小妁,她比我更怕熱。」
年紀與小妁相差不多的大槊是小妁的哥哥,兄妹倆從小就是街坊鄰居公認感情最好的一對,因而哥哥出門替妹妹買冰就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再勺一點冰覆蓋在甜醬與豆子上,老闆接著拿起蓋子蓋好。「哈哈,大槊,你最近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呢。」
「有嗎?」摸著自己的臉,大槊沒有多大感覺。
「前一陣子你整個人看起來很憂鬱,走個路也跟遊魂似的,我這兒不少常客都注意到囉。」大槊家就在隔壁巷子進去不遠處,每日進出家門都會見到冰店老闆,一日見上兩三次面自然也就不是很困難的事。
天生就不擅長掩蓋心事與說謊的大槊那一陣子陷入低潮,再加上街坊耳語多,自己的情緒變化當然瞞不了人。這一點大槊險些遺忘,經老闆一提,他苦笑:「我想……可能是那時候課業太重了,壓力大的關係……」為了不被對方看穿,他的視線緊盯在豆子冰上,搬出一個讓人能夠接受的理由,不敢老實說自己其實是失戀才導致如此的話。
「原來是這樣啊……」老闆將三碗冰裝入塑膠袋中,交給大槊,並從他手裡接過錢。「來,你的冰。」
「謝謝。」提著袋子,大槊和老闆揮手再見,轉身離去。
拿失戀解釋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一點也不稀奇,這些和藹可親的長輩並不會責怪你,有的只會大聲笑個幾下,鼓勵你振作,然後作罷不提;有的會開始替你物色對象,範圍想當然就是他們親朋好友的閨秀。
他不討厭別人這麼關心他,只怕會讓別人失望。
國中畢業後到現在,他沒有再喜歡上任何一個女孩子,欣賞或許有,可是喜歡的心情,已經是在同性身上了……
最近這場失戀,恐怕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同性告白,不過被拒絕了。
對象是大他二屆的大學學長,他們相識的地方不在校園,而是在校外,那時的學長正在發放試用品傳單,他正好是被搭訕的對象,如此而已。
光初次見面就對對方有意思,大槊還沒這麼厲害,他與學長自那次之後陸陸續續在不同場合碰面好幾次,彼此覺得有緣,便開始認識對方,感情這事總是在深交後才會慢慢展開。後來,他招待學長到家中,竟意外地,讓學長對妹妹小妁一見鍾情。
小妁和又胖又矮的自己不同,既漂亮,身材又玲瓏,巴掌大的臉蛋上是不遜色於影星的五官,性格也是自己所沒有的霸道與搶眼,還有,小妁的腦袋很聰明,反應總是比人快一步。
這樣的小妁會被自己看上的對象喜歡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向來很遲鈍,那時候還喜孜孜地認為他能跟自己家人處得好真是太棒了,甚至不停地鼓勵對學長初次印象極差的小妁去和學長岳璋旗親近。
敗筆……
畢業前幾天,他終於鼓足勇氣和岳璋旗告白,那時早和小妁打得火熱的他當然不會接受自己,岳璋旗很清楚地拒絕了。
事情剛過沒幾天,更大的風波又來,小妁懷孕了。孩子的爸爸是岳璋旗,這再清楚也不過了,全家人沒有第二個對象可以猜。
『小妁,妳說!妳是不是懷孕了?』
生氣的父親咆哮聲傳盪在整個家中,就像獅吼過山林裡的鳥兒會飛去一樣,但他是飛不出去的鳥兒,被迫留在原地見證完整件事。
岳璋旗喜歡上小妁,站在中立的立場去看,可以稱讚他很有眼光。只是為什麼是這一天?大槊僅有這點疑問而已,為什麼事情爆發這天偏偏是自己畢業當天?該喜悅的自己,如今怎麼高興得下去?
我告白的對象是我的學長,而他快變成我妹婿了。
聽起來就像個笑話,大槊也深切期望這單純是個玩笑,無奈……是事實!
沉重地閉上眼皮,畢業生大槊已全無喜意,他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此事,想摀住耳朵,逃離氣氛凝重的現場。
和父親爭吵沒多久,小妁棄械投降,孩子的爸爸被找來了。
看到岳璋旗出現,那複雜的滋味難以言喻,他與岳璋旗在告白後的第二次見面,情況竟然如此地糟糕。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願意對小妁負責!』
眼睜睜見到自己喜歡的人跪在自己父母面前,說著要對妹妹負責任的話,大槊已經沒法忍耐,立刻轉身上樓。之後的情形他並不清楚,也不曉得父母和岳璋旗到底怎麼協調,僅知道結論就是,在小妁肚子大起來前趕快讓她和孩子的父親結婚。

抬起頭望著前方,刺眼的太陽擋去大槊些許視線,不過他還是看得見就在不遠處的斑白外牆,他快到家了。
那次之後,大槊也下了決定,接下來的日子或許很難熬,但他會強忍度過,帶著笑容去祝福即將結婚的妹妹與岳璋旗。
「我回來了!」關上大門,脫掉鞋子,大槊開心地喊著。
出來迎接大槊的,是妹妹小妁,穿著娃娃裝的她不是為了遮掩懷孕的事,現在她的肚子還看不大出來,會穿純粹只是想要涼快一點;瞅見妹妹沒有笑容的臉,大槊猜忖她應該又是被熱到,才會一點笑容也沒有,他們兄妹都不喜歡太熱或者太冷的氣候,不同的是一個會表現出來,一個會忍著。
指著客廳方向,小妁淡漠地說:「媽媽在客廳等你。」
「我有買冰回來喔,等一下一起吃。」把裝有冰品的袋子交給小妁,大槊說道,隨後走進客廳;低頭瞅著塑膠袋內的三碗冰,小妁一反過去只要看見冰就會興奮喊叫的態度,一張漂亮的臉蛋毫無半點喜色。
「媽,找我有事嗎?」一到客廳,大槊入眼就瞧見母親手裡的東西,使他有些錯愕,那是他的日記。
母親向來是個尊重孩子隱私權的人,哪怕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她都是先以跟孩子溝通為主,決不隨意判斷真相,今天拿出大槊的日記翻看,一定有內情。
絢爛刺眼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也許是這樣,婦人臉上的慘白難以察覺,她將日記放在桌上,喊兒子過來;還搞不清楚事情的來由,大槊狐疑地走近母親身邊,看著母親站起來,望著他問:「大槊,你有沒有事情要跟媽媽說的?」
「沒、沒有……」他並非頭一次被母親這麼問,以往在學校被欺負,母親看出蛛絲馬跡時也都會這樣問,可是這次,他總覺得母親的神情有異,好像在驚慌什麼,平日恬靜的氛圍都不知跑哪去。
「那我問你……」母親伸手觸碰大槊。「你到底是不是跟你妹說的一樣……搞那個什麼……同、同性戀?」
宛如被打了一記悶棍,大槊頓時覺得胸悶,臉上的血色也瞬間退去。
我……
看著母親微顫的雙手搭上自己的手臂,纖細的藕臂在此時顯得沉重如鉛,猶如古時候給犯人上的枷鎖,大槊無法不去注意母親著急恐懼的眼神,對於這個問題,真話謊言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即便微弱得難以察覺,大槊還是點頭了……
出櫃不是什麼壞事,只是前提必須視雙親接受度而定。他的父母親確實明朗開通,卻未到足以大方接受兒子是同性戀的事實。
聽見塑膠袋的細響,大槊轉頭看著冷眼旁觀的小妁,接收到敵意般的視線,當下也明白了個大概。「小妁……是妳……說的嗎……?」
小妁走到桌旁,放下袋子,轉而拿起褐色皮的日記,翻到某頁,將其攤開在兄長面前。「你自己在日記上不也這麼寫嗎?」
「妳偷看我的日記?小妁……日記也是妳拿給媽看的嗎?」大槊問這句話的語氣不是氣憤,是害怕,他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都會記載在日記上,家人也從沒有偷看自己私密文件的習慣,所以他便自然地把日記放在書櫃上。
沒想到小妁會跑去翻看……
只見妹妹摸著再過不久就會明顯隆起的肚子,大槊隨著小妁的視線看下去,那未出世的孩子莫名地讓他起了愧疚感,像是妹妹利用他來責備自己似的。一會兒後,兄妹倆的視線相交,光看這場景,當真會以為兄妹反目,遺忘他們之前還是人人稱羨的手足。
「如果我沒看到,你是不是就打算把這件事情隱瞞起來,把我當成蠢蛋一樣欺騙著玩?」噙著淚水,小妁忿忿地問。
「我……」說是,那就是對自己說謊;答否,那就被人認為是撒謊。大槊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應答。
「大槊……你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是不可以的嗎?」母親聲淚俱下的勸說著,大槊只覺得心痛,他又何嘗不是這麼對自己告誡,只是愛情,總非人為可以掌控之物。
他沒有想到,自己昔日暗戀的人會成了今天這場家庭風暴的導火線,要是小妁沒有去翻看日記,那麼這條導火線明明可以永遠暗藏地底的,他也打算忘了這件事啊!
「不管哥說什麼都沒用,阿旗永遠是我的!等這孩子生下來,阿旗跟我就是一家人,大槊你是拆散不了的!」
愛字當頭,小妁失了理智,只想捍衛自己的婚姻和孩子。
她是無心的。
只是愈在此種情形下愈是傷人厲害,像大槊這樣少有的細心男孩很難不被這話刺傷。
淚腺失控地飆淚,模糊了眼前所見,看不到小妁生氣的臉孔,興許是好事。大槊閉上了眼,讓眼淚落下,再睜開,他望著小妁的肚子,再幾個月後,自己的姪子就會出世,今天的事情,他不想以後再次發生了。
原本暗戀未來準妹婿的他就沒打算拆散過小妁和岳璋旗,哪怕自己是第一個喜歡上他、是把他帶入自己家庭的人,他還是由衷的祝福岳璋旗和小妁能在婚後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奈於老天爺不允,他準備親手埋葬掉的愛意還是被發現了,滋生擴大到這裡,真是他作夢也沒料到。
一咬牙,大槊揮開母親的手,轉身奪門而去,硬是不去聽母親的吶喊。
從那天起,他沒有再回家過。



將手搭在彎曲的膝蓋上,孟鵬翰隨意的坐姿還是引來不少男女的注目,甚至有人猜測,孟鵬翰是個剛出道的新人,可能正在拍片中,他本人無心去管這些,對於他人的眼光,他早習以為常。
大槊看著那手帕有些時候了,卻什麼也不說。
那張愈發消沉傷感的臉,究竟在想些什麼?
人生並非過得風平浪靜的他懂得有些時候所碰到的難關足以讓一個堅強的人倒下,以他為例,當他處於這個狀態時,他會出去散心,找朋友聊天,他想,這也是很多人腦袋所能想到的排解方法,又不懂大槊為什麼想不透,或是、做不到?
兩個小時前,他從辦公室出來,因為鬱悶,他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肘間,領帶稍微解開,鈕釦也是,以這副狀態在外頭散步了好些時候。
辦公室內高漲著的反抗氣氛讓他很是頭疼,又不得不處理。
五年前他自國外學成歸國,甫回國就職就憑藉著對工作的熱誠和專業的能力贏得了協理之位,從此扶搖直上地晉升到經理之位,這個位子他坐得心安理得,即便自己身在國外,他仍然有十足的把握能勝任高階職位。
這樣的他,是不該有現在這樣的神情。
太小看了,他太小看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太小看了闊別多年的人會有怎樣的改變、亦或是不曾改變的個性,下屬的相處問題和個性成了目前最大的憂慮。他自身與下屬從未有相處不好的疑慮在,反倒是下屬與下屬間的溝通相處才是導致他現在焦慮的核心。
還有一點,縱使自己跟部屬相談甚歡,大家仍都是出社會的人,有些事,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這些個關鍵要是不妥善處置,想必日後會更加的辛苦。這點孟鵬翰相當清楚。
為了想吸取更新鮮的空氣,他爬上了天橋,哪怕是這樣的高度還不足以供給他更新鮮的氣息,而就在他剛爬上天橋,還未呼吸到橋上的空氣之時,就注意到了大槊,這個和他有著相同陰鬱感的男人。大槊衣著整齊,頭髮像是剛剪好的一樣,以外貌而言,他們的身材外表迥異不同,如此的天差地別竟然還會帶有同種的氣息,那種不可思議真叫孟鵬翰吃驚。
抱持著興趣,他踏出了步伐,本想和大槊聊聊,沒想到……
大槊踩上了紅磚堆,讓三分二的身體暴露在空中,那是自殺的前兆。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見有人自殺的場景,嚇得他把掛在手肘間的名貴外套給扔在地上當踩腳墊,所幸自己的外套犧牲得值得、讓他救回了一條人命,也深刻地體會到大都市的人無情的一面。所有人都像是共犯般的目睹那個胖子要從天橋上跳下來的經過,就好像人命不值半毛錢、沒有出手的價值一樣,沒有任何人願意出聲制止。
在理性為本的國外,都尚有人出手相救,但在這塊被人美譽為有人情味的寶島上竟然發生這樣的事,真是太讓他汗顏了,或許日後他再也不敢認同自己的生長地方還有這樣值得歌頌的事了。
姑且不論那些題外話,孟鵬翰還是很慶幸自己救回了大槊的一條小命,他轉頭仰望著天空,日已朝西,漸漸地要日落了。
「如果不介意就說吧,反正我不認識你,也不會把你的事情到處去宣揚,不過呢,倘若你對我說,或許你能好過點。」對著大槊扯了一抹狂野笑容的孟鵬翰如此說著,那張臉直讓大槊臉上微紅,這麼好看的人他是頭一次見到。
救了他的人,看來帥氣可靠,他的話也很誠懇,照道理來說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應該要老實回答對方的問題才是。
但是……
「對於想自殺的人,要沒有好好排解他想自殺的原因,那麼他……可是會一直徘徊在自己的迷宮當中,下次遇到同樣的問題,還是會選擇自殺這條路的。」看準了大槊的心思,孟鵬翰補上這句。
執著手帕的雙手緊縮,大槊迷惘許久,才娓娓道來……



今天是面試的日子。
在面試前,大槊去了沙龍理髮,兩個小時後,他滿臉通紅的走出來,剛才因為理髮費用而鬧了個笑話,儘管店員說沒事,他還是覺得很糗。
身上只帶個三百塊就要到高級沙龍店理髮,實在太自不量力,幸好今天有把之前父親為他辦的信用卡給帶出門,要不然就得到警察局喝咖啡了。
真的很感謝您,爸爸,我會把錢寄回去的。大槊在心底默唸著。
走了幾步路,路經一排舶來品店,別過頭時不經意地瞧著透明櫥窗,大槊偷偷地看著自己的新造型,設計師頻頻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適合,怎麼他都覺得有哪裡怪呢。
停下腳步,他轉身正對著玻璃櫥窗,整理好自己的領帶與儀容,再過一個鐘頭他就要去面試,允許讓他面試的是間頗負名氣的中型企業,大槊由衷地希望新造型能替他帶來好運,給主考官好印象。
可是……
大槊伸起手,摸摸自己剛剪不久的瀏海,太短了。
不久前他的瀏海還長到鼻樑,遮住眼睛,父母都說他這樣實在難看,頻頻要他理掉,千拖萬推,為了求職面試,自己終究還是得剪掉。
他也曉得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的自己非常滑稽,沒辦法啊,那頭瀏海在他就有安全感,覺得自己不會受到外在影響,嘲諷、訕笑那些都會遠離,如同一座銅牆鐵壁,一旦這層防衛卸除後,他認為脆弱的自己也將暴露在外頭,成為攻擊目標,妹妹都管這叫被害妄想症,是很負面的想法,老是耳提面命的叫他改掉。
小妁……
腦海裡浮現妹妹小妁的樣子,連帶許多事情也會被扯出來,折磨得大槊難以呼吸,他趕緊猛烈地搖頭,試圖把灰暗的自我與回憶趕出去。
他沒有本錢與他人競爭,要再連基本的樂觀進取都喪失,真的就成了一無是處的人了。
大口吸氣後又大口吐氣,大槊努力平復自己的紊亂。
稍後,他邁開步伐,往面試會場走去。

唉……真討厭,為什麼這間公司要把所有的面試者聚集在一起面試啊?這樣不就讓大家知道自己的優缺點嗎?
啊……好緊張……
大槊坐在椅子上焦躁不安地左看右看,感覺上每個面試者都信心滿滿,好像十八般武藝都會似的,在場的人或許只有他才是什麼都不會吧。
終於,第一位面試者開始面試了,大槊聽著那位面試者的應答,想學習著人家的長處,越聽是越難過,聽到他前面那個面試者時他已經不想聽了。來面試的人不是名門學府出身的就是留美留澳的,再不就是拿到國際認可的,每個都比他強多了,怎麼辦?真的還要面試下去嗎?可、可是不去面試好像怪怪的,自己都來到這裡了,不能半途而廢啊!不過……再這麼面試下去一定會鬧笑話的。
怎麼辦?怎麼辦啊?
看到前面那位面試者向每位主考官行禮後,大槊知道接下來要換自己了,心裡就更加慌亂。
「下一位面試者,吳槊樂。」
「有……」
大槊顫抖著兩腿,緩緩起身走到主考官面前的椅子坐下,他緊咬雙唇的等待著主考官發問。
老天啊,求?趕快讓這場面試結束吧!

望著天橋下的車輛流動與人來人往的景色,喇叭聲不絕於耳,排煙管所排出的廢煙不斷裊裊上升,澄紅色的夕陽不停地被這煙霧給熏霧、朦朧,眼前的景象持續地渾沌,一如心中不得解脫的鬱悶。
這就是大城市的寫照,這就是每年不斷地讓許多畢業學子趨之若鶩的大城市,儘管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卻阻擋不了那些人淘金的美夢,或許對現代人而言,墮落是美德吧。
自己,也身處於這墮落的漩渦當中。
但在這些淘金客中,有誰像他一樣?外表慘遭恥笑、學無專精被批判,就連自不量力這句話都像是張撕不掉的標籤如影隨形,不,他並非是不能撕掉,只是一扯掉,那些個他所害怕的惡夢就會如倍數增加的惡性循環,產生巨量暴增的結果,而自我,將流逝於這可怕的後果當中。
三小時前的就職面試美其名是新人任用,講實話就是一場只分出一位冠軍的淘汰賽,只是,他覺得這場面試更像捧著自尊心上門受踐踏。
他知道的,被呵護在溫室的小花一旦出去了,便會遭逢到風吹雨打的折磨,他不敢稱自己是溫室裡的盆栽,至少家人與自己都在極力避免這場暴風雨的前來,選擇走出保護殼的是自己,這樣的他沒有發表怨言的權利,所以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打電話給家人,他不敢說自己參加了二十三場面試,也失敗了二十三次。
緩緩地結束掉眼前的景色,再慢慢地展開,眼前樹立的景物與方才無異,內心的傷痕卻尚未結痂,自己,卻比剛才更加的迷惘,轉望著旁邊的風景,大槊發現了距離自己不到一百公尺處的前方有著被堆好的紅磚,就像為自己準備似的放在那兒。
當下,他突然有個感覺,認為自己要是放棄這份好意,就太對不住那個人了。
又思及不久前的家庭風暴,母親傷心的淚水、與其成為情敵的妹妹的話語,和不知是否知情自己性向的父親的臉孔,想領這份情的意念加重了。
他總是會想起自己北上那晚的情景,車廂內,怕別人瞧見的他只能遮掩著淚水低啜,靜默地告別故鄉;想起找不著工作的夜自己是如何孤單地度過,憶起妹婿拒絕自己的那刻,陸續地許許多多的記憶湧上,他就快陷在這泥沼失了控制力。
放下交叉在天橋欄杆上的雙手,眼神直直地看著那堆紅磚的大槊隨即往前跨出了第一步,又像是踩到了地雷一般不敢輕舉妄動。
唾液滑落,在進入喉嚨的時候發出了咕嚕的聲響,入了胃袋。他的眼睛看得有些痠澀,眼淚也快要被激出,腦袋是空白的,連原本像回音般的恥笑聲也消失無蹤,他覺得此刻好寧靜,心情慢慢地平和了。
然後,右腳踏出了一步,左腳跟著,左腳踏出了一步,右腳跟著,兩腳踏行十步不到,他已經能站在紅磚上了,踩著紅磚所見的視野似乎比剛才更好,連心情都往上攀升了不少。
往下會怎樣呢?他開始這麼思考著。
學歷、家境背景、才能與愛情好像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拋棄了。
心中才剛這麼想,他的身軀就往前了一點。
那些記不住面孔的面試者的嘲諷也好像飛掉一般逃掉了,不會有人再咧嘴恥笑自己了,啊啊……好安心啊……
一抹許久未見的笑容露出,感覺天堂也近了。
身體一點一點的往前傾倒,是自殺嗎?不是的,他腦中根本沒出現過這個字眼,此時的他正迎接著平靜的到來,他正走往一處能完全收容自己的地方。
就在身體傾斜到自己都快失去重心之時,孟鵬翰出現了,並且救了他。



聽完大槊屢戰屢敗的求職經驗與今天的傷心往事,孟鵬翰不曉得這是大槊故事的全部,或僅僅只是一小部分,他沉默了好些時候,然後做出結論:「所以,你就只因為找不到工作就想尋短見?」
旁邊男人的冷漠語氣使得大槊嚇了一跳,他不期待別人的同情,只不過孟鵬翰的語氣聽來不像同情,而是鄙視。
「當然不只是這樣!」大槊馬上回了一句,「其他還有很多因素……很多……痛苦的回憶……」
他囫圇帶過,沒有進一步說明自己出櫃、北上前和家人發生的不愉快以及失戀,那些事他不想說,別再逼他了。
「我想也是。」孟鵬翰的表情就像在說這句話般,適時打住。
能把一個人逼上絕路,想必不單只有求職這點足以造成,而看坐在一旁的胖子的肢體與言行,似乎是不打算說出這「很多因素」與「很多痛苦回憶」了。
深吸口氣又大力地吐出,孟鵬翰轉題問道:「找不到工作,是因為你眼光太高?」
大槊搖頭:「沒有……是我自己的條件……沒有到那裡……」
這麼大方地在外人面前奚落自己似乎不好,大槊這麼自覺著,同時地,他又相信著這個男人對他說的話,如果真能坦率地說出自己心中的不快,或許陰霾能一掃而空。
「那麼就找自己能力所及的工作做吧。」孟鵬翰如此建議著。
這個答案令大槊遲疑了,以某個層面來說,這句話動搖了他的內心。
「儘管我……我什麼都不會也可以找到工作嗎?」宛如歷經千辛萬苦才見到神明的落難人般,大槊正緊攀附著這個有可能成為他心中支柱的男人。
「當然。」孟鵬翰又再度笑了,自信也重回了他的臉上,發出這聲音的同時,他的心中也有了不小的動搖。
回來了,他一直缺乏的、那份能夠妥善處理下屬問題的感覺出現了,就是自信,一份身為上司該有的自信,唯有這個感覺才能讓下面的人毫無迷惘地相信他的自信,居然如此簡單就找回來了。
想通以後,孟鵬翰的笑容加深,他決定,他要好好開導這傢伙,就當是感謝吧。
大槊聽了這話,沒有答覆,不過臉上那興奮的紅暈已經說明了他的心情,好高興、好高興,這似乎就是他要的那句話,有個人能夠肯定他的話。
瞧著那張稚氣笑容,孟鵬翰的憂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就像是上天的指引般,讓他嗅到了這個有著和他同樣憂慮的人的氣味,解開彼此的心結,重新找回迷失的方向。
所謂緣分,應當就是如此。
「我問你,你能吃苦嗎?」冷不防,俊逸不羈的男人開口問道。
大槊先是疑惑,接著大力地點頭。「我能!」
拿起西裝外套,孟鵬翰將手伸到外套內的暗袋,取出一張名片並遞給大槊。
「菲蒂亞國際美容集團……」看著名片上的公司名稱,大槊小聲地唸著。
「那是我工作的公司,如果你想要一份工作的話,我可以替你安排。」找回自信後,孟鵬翰話中也盡是簡明有力的語調。
「真的可以嗎?」
孟鵬翰頷首:「雖然不是什麼好職位,但是也能保你享有健全的勞健保制度與休假日。你願意來嗎?」
「好……呃……孟……經理。咦?經理?」大槊連忙低頭看一下孟鵬翰的名字與職位,看了之後才大吃一驚,真想不到一位堂堂的國際企業經理竟然願意與自己坐在天橋上聊天,自己一定是上輩子修了福才能得到這位貴人的相助。
「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那麼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了嗎?」孟鵬翰看著大槊有趣的表情動作笑著,真是毫不矯揉做作。
「呃……我是吳槊樂……大家都習慣叫我大槊。」
孟鵬翰臉上掛著笑,站了起來,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象徵性的把灰塵給拍掉。「那麼大槊,明天早上九點鐘準時到我辦公室來找我吧。」
「好。」像個孩子般,大槊邊點頭邊說好。
「那麼,我先走了。」
「好,孟經理慢走。」大槊的臉上一直帶著感恩的笑容,手裡的名片也是用雙手緊緊地夾著,極像個怕人跟他搶食的小狗一樣。
揮了揮手後,孟鵬翰轉身走回公司,趁著現在自己神清氣爽,他要好好地處理完公事,順便也給那胖恩人找份好差事。



自天橋走回租賃的小套房,這路程約有四公里遠。
若在平時,體力不濟的大槊一定會搭公車,今日,他難得的走路回家,這一路上,他手裡緊拿著的名片沒離手過,又適逢天氣炎熱,使得這張雪白色的卡片被汗水給沾濕、進而呈現凹凸不平的形狀。
終於有工作了……
大槊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大喊,他好想對每個人說:「你知道嗎?我終於有工作可做了!」
住在北部已近兩個月的時間了,這當中幾乎都是被面試給佔據了時間,他曾經想過要找份打工,只可惜都無法持久。在速食店打工,怕熱油燙到自己、加上他又不擅長面對人群,所以都是當洗碗工居多,更由於他太過於專注把碗筷洗好,他的慢動作導致他被辭退;在加油站打工,他受不了那刺鼻的汽油味,即便是戴上了三層口罩,那味道依舊無法招架,最後不用站長說,他自己就先辭職了。
除了這些工作,他還陸陸續續做了不少工作,不過也都持續不久,外表內在因素都有,其中還能撐下去的,惟有送報這份工作,他單憑著自己以前的存款和送報的微薄薪水讓自己勉強能在高消費的北部存活下去,「不依賴家庭」成了他目前最自豪的一件事。

夜燈高照,大槊在檯燈下振筆疾書,把今日發生的點滴全記錄在素色信紙上,一直寫到孟鵬翰願意給自己工作那裡才停止,放下筆桿發熱的原子筆,他一張張地檢閱著。
早上還滿懷著希冀去理髮,中午面試時則痛苦的想逃,甚至做出自殺的舉動,沒有孟經理即時相救,現在自己一定在太平間吧。多事的一日,真的只能用這句話來形容這一天。
轉頭望著放在桌上的名片,心中就有股暖流湧出,大槊微微地笑著。
沒關係,已經沒有事了,有固定的職務,一切就安定了……
將信紙折好放入信封內,大槊拉開左邊的抽屜,裡頭約有疊了二三十封的信,沒有一封是有黏上郵票的,頗有不想寄出的意思,今夜寫好的信也放在此。
關了檯燈,屋內歸於平靜,坎坷的一日於是結束。



對於名片上燙金的公司名稱,起初大槊並不在意。
「菲蒂亞國際美容集團」聽起來極為響亮,但在他的想像中大抵是間中小型企業罷了。一直沒什麼常識和想像力的大槊直到這一刻才對國際集團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公司呢?該不會全都是菲蒂亞的部門吧?應該多少都會把幾個樓層出租出去吧。他滿懷著疑惑,目瞪口呆且啞口無言的站在這充滿時尚設計感的高聳大門前發愣。
應該不會錯的,畢竟他是一路問人問到這裡,再加上大門前的廣場上鋪設著成熟的褐金色磁磚,磁磚上那偌大的菲蒂亞集團logo和英文全名,即便他識不得幾個英文單字,也看得懂在英文字下方的斗大中文。
很沒實際感的大槊不敢相信這間大公司的總經理居然願意給他一份工作做,不對,正確來說,他能識得這種大人物已經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了!
大槊大口的喘氣著,心臟不規律的跳動著,明明是站在豔陽下,他的雙手竟是冰冷的。一想到自己等會兒就會面臨人生當中重要的里程碑,他怎麼樣也冷靜不下來。
距離九點鐘還有十分鐘,他終於跨出了第一步,勇敢地往大門走去。

「不錯不錯,你有新鮮人該有的態度呢,不遲到是件好事,千萬記得要保持下去。」見到大槊後,孟鵬翰立刻領著他前往工作地方。在步行途中,孟鵬翰也和他聊了幾句。
大槊靦腆的嗯了一聲,緊跟在後,不曉得是否與個性有關,大槊的步伐就如同他那畏縮膽小的個性一般怯弱,絲毫沒有一個成年男子該有的姿態,朋友家人都不知道對此勸說過幾次,他改不掉就是改不掉。某方面來說,像他這樣害怕出風頭的人更是會招致人家的眼光。只可惜大槊從來不知道這樣的道理。
菲蒂亞的員工無不訝異的看著這一前一後的兩人,好似譬喻般的行走在菲蒂亞內部,宛若昭示眾人走姿的重要性。
轉了個彎後,兩人搭上了電梯,屏息等待電梯門闔上後,大槊才暗暗地喘口氣。
「很緊張吧?」
冷不防聽到孟鵬翰這麼問,大槊立刻倒抽了一口氣,僵直身軀。
「哈哈,如果可以,在我面前就別拘謹了,我不是一個會在新人面前製造威嚴的上司,也不想成為那種人。」
先是嗯了一聲,後來驚覺這樣似乎太過於隨便,大槊便趕緊畢恭畢敬的說聲謝;孟鵬翰見狀,不免搖頭苦笑,大槊拘謹的個性看來一時半刻是改不了的,有禮貌是好,過了頭就會傷己,希望他懂得這個道理。
看著被自己抓皺的西裝外套,大槊心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拚命告訴自己等一下就會知道未來的工作是什麼了,所以不用著急;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不知道工作是什麼才令他擔憂。
「那、那個……經理……」在電梯門開了之後,大槊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喊住孟鵬翰。
「請說。」孟鵬翰一臉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的說道,嚇得大槊倒退三步。「呵呵……你真的很有趣。是想問我工作嗎?」收起捉弄的陣仗,孟鵬翰微笑問著。
大槊羞紅著臉點著下巴。
「也好,我想也該讓你知道了。我替你介紹的職位就是……」孟鵬翰語待保留的說著,反而牽著大槊的嘴問著:「就是什麼?」
儘管自己不是一個喜歡拿人開玩笑娛樂自我的人,孟鵬翰仍然覺得大槊的單純很罕見,他的人也很憨厚,簡直耿直得連他都想捉弄個一兩次。於是他露齒一笑,薄厚適中的唇裡吐出了答案,接著他所得到的,是不出乎自己預期的結果。
知道實情後,大槊有十多分鐘的時間都在恍神,是高興還是悲傷不得而知,若以他知福惜福的個性來看,高興是多於悲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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