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論

時間發生在震撼全大陸的「宗教叛亂」之戰隔年。
當一陣乾風吹向西方大陸最盡頭的地方,那是被人們稱做卡爾培絲大沙漠的自然天險。若以鳥瞰角度巡視整片沙漠,就會發現除了捲在空氣中永不消逝的燥熱乾風之外,尚有夾雜砂粒的暴塵群。它們總是一陣陣地捲起再消失,歷經無數次的周而復始像忠實執行某種使命的臣子。
正在此時,從銀黃色的沙漠遠方漸漸出現兩團快速移動的身影,他們足下行跡毫無緩減速度的打算,似乎身後被什麼人追逐般焦急。
兩團身影分別穿著不同色澤的罩頭斗篷,茶色斗篷較澗藍色斗篷的身形高大。前者同時擔負著拖拉後者逃亡的工作──儘管後者步伐慢慢吞吞。
漫天飛揚的沙塵吸入肺裡,促使嬌小身影發出咳嗽聲:「嗚…咳咳……咳。」
高大身影心裡明白他們需要休息,卻遏止這份念頭而死命向前疾走:「請您走快點!大陸中土已經不安全了,我們先躲到自治城市再做打算!」
儘管嬌小身影想要回答,卻控制不了自己因疲憊發出的喘息聲。好不容易勉強開口又被拖著向前狂奔。「呼……呼呼啊!在這個……到處都是殺戮的世界,我們分明無路可逃了呀!」
聽著由身後傳來的哀叫,高大身影低著臉表現出毫不放棄的堅定意志:「雖然如此,那些使徒卻不會輕易放棄捉捕我們的行動,就算我們真的無路可逃,至少得先離開這片沙漠。請你相信身為從者的我好嗎?」
從茶色斗篷傳出的男性嗓音偏重沙啞低沉,即使輕語富含迷人魅力卻無法令他的同伴信任。
嬌小身影並不是對同伴感到失望,亦非倦於四處奔波。只是認為就算兩人逃到天涯海角總被惡運無止盡地追逐,那麼任憑他們奮力逃亡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杜漢頓斯!我並不是不相信你,但在各地興起的屠殺活動,我們還能……」從澗藍色斗篷傳出的聲音比男性音調更為尖銳,卻柔和得像是沙洲裡偶然流出的礦泉,它總適時滋潤乾沽的靈魂。
對高大身影而言,即使耳邊拂過的聲音有如天籟,映入眼前的容貌令人顫慄──他們攜手度過的命運教人由衷地感到悲傷。就因他們逃了將近七百個年頭卻一直找不到屬於彼此安眠的樂園……
『要逃到什麼時候?』
被稱做杜漢頓斯的男子停下腳步,陷入沉默並且發自內心的自問。他抿著嘴,傷感卻逐漸從內心擴散,於是眼神變得悲涼。「那又怎麼樣呢?我除了逃亡與戰鬥還能有其他抉擇嗎?」
男子脫下罩帽,露出一張無法被歲月磨下傷跡的年輕臉孔,露出淡淡苦澀的微笑表情:「我只知道身為從者的天命是為了保護主人,至於其他事,我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設想了。」
受了對方少有的笑容影響,嬌小身影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想試著接近對方:「杜漢頓斯……」
然而他們的交談卻為斜後方一道沙塵創造與乾風結合的時間,它們形成一道強勁的龍捲風從兩人身後帶著惡意的呼嘯聲襲擊過來。
「請小心!」男子在瞬間警覺到這個意外,便盡力掩護身後的「他」,但兩人卻處於其極危險的流沙地帶,一不注意便失去站立的重心往下滾落。在男子意識到他們將被流沙吞沒之前,也只能將自己的身體當做盾牌擁抱對方。
隨著尖細叫聲響起與被風聲淹沒的時間過程,對這片卡爾培絲大沙漠來說,也只不過增加另一項慘案的發生罷了,這甚至比不上一天到晚颳起暴風與沙塵的次數。
沒過多久光景,這片沙漠又回復它應得的寂寥氣氛。即使捲起乾風再消失也不過是種循環生態,它像是旁觀的第三者面無表情述說著有多少人為了跨越這片大地,卻在此喪失生命變作一縷亡魂。
縱使亡魂數量多如繁星,這片背負著「天險」盛名的自然景觀永遠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死難者的祈求宛如迪莎雷不改高掛天際的毅然,灼熱的日光像亡者怨念般直射整片沙漠,永日終將使渴望跨越沙漠的旅行者失去生存的希望。
徒留風聲呼嘯作響,依然永不止息。

第一章

布魯加曆766年。
這片看似停息一切紛擾的裴列布魯加大陸,它的和平是由過去的戰亂時代所換來的。當人們終日辛勤努力的工作,彷彿將三十多年前浩大的戰役遺忘在腦海的某個角落。
的確,那是多麼慘烈的衝突啊!有數以萬計的死難者,為了兩種歧異觀念在那場戰爭被迫壯烈犧牲,至今人們仍把那段戰役視為不可言的禁語。
故事舞台不是被戰爭蹂躪不斷的首都或王家,是地理位置偏向最南方的魯本道夫。這塊與世無爭的樂土排除兵荒馬亂的可能性,就連身懷野心的侵略者都無心另找遠征此地的理由,企圖開啟一場雪上加霜的無謂之戰。
這片諸神降臨的大地,和平如昔附著空氣與妖精之森吹出的微風,掃向瀕臨森林的小村子皮諾亞──它看來像隨處可見的城鎮,毫不起眼。
皮諾亞的居民認為這座蘊藏妖精智慧的森林存在一點也不普通,當時值秋季,整座妖精之森的葉片沾上朱炎般的火紅,即使夜裡依然是迷路者的指標。
對擁有眾多神話故事的裴列布魯加大陸而言,連自然景觀都有背景故事──就像每個早晨規律地從東方達奧利群山緩緩昇起的銳光球體,人們將它稱為迪莎雷而非白銀色的太陽,夜晚稱做穆爾蒂而非紅銀色的月亮。
自從耀眼的日光將人們自睡夢中喚醒後已過了段時間。一陣微風吹抖白銀色的光芒,使其透進由木造建築鑲起的四角窗框,使垂掛在框緣上的蕾絲布簾一陣陣飄起。
悄然無聲的風襯著靜謐的室內,連時間都陷於少女那片淡白色的世界,她沉醉在由自己編造的夢境並不可自拔──夢中的她置身於妖精之森狹長的走道,感到微風從耳邊輕拂,接著許多散發螢光的精靈飄散半空中。
她抑忍著輕觸光粒的好奇心環顧四周,發現森林的盡頭竟然是面陡峻的峭壁,其下方有個挖空的洞穴,貌似洞中藏著玄機,於是少女懷著興奮與毫不遲疑的心情箭步迎前。
忽然間一道黑影從洞中遊向少女身前,她帶著盼望讓黑影逐漸清晰的外貌流入眼底,那是張好看卻也熟悉的年輕臉龐。
黑影像發現少女般勾起嘴角,對著她露出一抹微笑表情,就連嘴角也似乎閃著耀眼白光的如夢似幻畫面,少女看著看著不由得神思恍惚。
黑影走近少女,為她內心深邃創造怦然一震的撼動,少女凝視著黑影卻不敢隨意眨眼,就深怕是夢。
然而此時,一道刺眼白光映上她期待的兩眼,從黑影身上傳出熟悉的女性責備聲。
『璃爾,我叫過妳多少次趕快起床,還不給我起來!』
少女來不及反應,眼前景象即被襲目強光覆蓋,她與自己不絕於耳的淒厲尖叫聲,一同墜入宛若螺旋的另一個世界。
什麼美夢,果然是個惡夢!
「好、好痛、好痛!瓏哥哥……唔!瓏哥哥在哪!」受到驚嚇的少女張開雙眼,發現自己睡昏頭而跌到床下不提,手上還抱著不斷發出哀號聲的小動物,她很自然地放開手讓牠跳到床邊安全的地方。
呆望著黃色生物發抖的樣子,少女下意識回想夢境,在她心中那些塵封的記憶伴著心跳模糊地成形。
不過待她揉著雙眼恢復精神後,愕然感到嘴裡似乎黏著一些異物,不僅如此,在她臉上還隱約傳來陣陣麻痛感。少女連忙將那些黃毛吐出,望向床邊小動物開始對牠說教。「密露露!我不是說在我睡覺時別用爪子刮我的臉嗎?痛死了!」
黃毛動物委屈地垂頭呻吟:「密露……」
叫做密露露的生物是原本寄宿於妖精之森的魔法生物,外表像貓既像兔子。牠是少女在八年前就飼養的召喚獸。
至於為什麼鮮少出沒於大陸上,性格又怕生的密露露會甘於被收服呢?這說來話長了,總而言之先不提牠的由來,看牠生性如此聰明就該懂得主人性格糊塗萬分,牠無奈搖頭便跳到窗櫺上密露密露的呻吟著。
少女總算將嘴邊黃毛全數抹掉,她順著密露露的方向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心想這可真是悠閒又清新的一天呀!只不過在窗外不斷出沒的人群使她渾沌的腦海裡漸漸浮現兩個名詞──上課和遲到。
轟隆一陣的震撼在少女腦內像是炸彈般被炸開,她兩眼發直瞪著密露露,不過牠所能給主人的回答也只是點頭如搗蒜罷了。
少女試著整理紛亂思緒,夢中的聲音有點像她行事嚴厲的母親……不,在一個鐘頭前確實有人想辦法要叫醒她,只不過她那時迷迷糊糊的答應對方再過一會就自己起床,沒想到一睡竟成千古恨。
過了三秒鐘,由窗框一角溢出少女如往常般響起的尖叫聲。「哇──遲到了!密露露,你怎麼沒有早點叫人家起床嘛!」
給予回應的是密露露無奈又生氣的叫聲,似乎在說「我已經叫了,是妳太貪睡!」
這會少女可氣惱一吼:「你還頂嘴!回來不給你牛奶喝!」
即使明白自己遲到,少女仍以最快的速度解決盥洗和換裝問題,接著奔出家門。
同時在她家隔壁樹下,有幾名打掃街道的中年村民與村婦正在閒話家常。他們對於方才響起的吵架聲充滿討論的興趣,很快地就被做為彼此閒聊的主題。
「早啊。」
一名村婦掩嘴輕笑:「看,庫斯女士家的璃爾又在這個時間嚷嚷亂叫一通。」
「沒錯!連起床理由都跟著交代完畢了。」
幾個街坊鄰居相視而笑。話才剛說完而已,他們就看見身為話題主角的少女奔出家門而往東北方拔腿狂奔。
少女隨著奔跑動作輕曳一頭及腰的馬尾,在日光底下顯得活潑。「凱貝拉阿姨和道康大叔早安,我去上課了!」
「璃爾──趕快到學校去!媽媽又要抓狂大吼了喔!」
幾名村人帶著笑意催促少女步調加快。他們看著這位少女自牙牙學語到亭亭玉立的年紀,也已經有十五個年頭了吶,時間過得可真快。
人們認為這些年來,曾發生在大陸各地的動盪事蹟卻未曾波及過魯本道夫,這一切都該感謝精靈女神阿格妮絲,是祂將平和賜予這片南方大地。因此住在皮諾亞的人們總是雙手合十的談論這位創世主呢。
不過若不談發生八年前的「那件事」的話,他們的日子的確是如此平淡而樸實。

魯本道夫位於最南方臨海的地理環境,只是王家對於這座和平的鄉下地方竟然沒有建造港口的計劃,反而僅以一重的防風林遮蔽,因為在南方最神秘的景點便是傳說中住著金色部族的妖精之森。
在裴列布魯加大陸有四座森林的存在,擁有部族居民住留的森林非妖精之森與木靈之森莫屬。自古以來,五色部族的居民具有高度自我中心的驕傲性格,不與外界打交道也不想被人類干涉生活,他們便在森林釋放一層層的濃厚結界。
然而卻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見鬼傳說,說是在森林裡有被精靈守護的珍貴寶物。這使得冒險者與盜賊心懷不軌而意欲前往,所幸那層結界總使得來意不善的人們迷失方向或精神一時崩潰。
不過故事的重點不是在於四座森林多麼魅力云云,魯本道夫除了那座美麗的妖精之森,還有整個大陸唯一的魔法大學校。
它並不只是單單教授「知識」的方面,更擁有開發「魔力」潛在的人自身特質的這一項課程。魔法大學校的開辦宗旨也是為了讓人類學習魔法,因為在這片充斥五色元素的大自然裡,即使是先天對魔力產生缺陷的人類也可以輕易掌管各元素、或是自然物質的精靈們,借用祂們的能力並使用在日常生活、科技工程、魔法工業、醫學研究等等──這是題外話。

璃爾好不容易抄近路往魔法大學校狂奔──所謂的近路,當然也就是翻牆、爬樹一類的能事。對璃爾來說只要能加速跑進學校,就算要她表演跳火圈特技,她也是在所不辭的。
走進校內,她就看見座落於創校人葛溫斯先生雕像的正中央有個小型噴泉池,兩邊圍牆被茵茵綠葉與藤蔓爬滿鐵欄,給人一種被大自然緊緊攬抱的氣氛。
即使校內景觀多麼美妙,對看了這些景色足足八年的少女來說,已是麻木到毫無吸引力,璃爾一個扭頭便快速奔向最高年級的教室。
與氣喘吁吁的呼吸聲相較下,她躡手躡腳靜悄悄拉開教室門口的動作成為奇妙的反比。她打算以過往趴在地上的老招,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動到自己的座位。
「各位同學,接下來要授予各位的知識是『諸神的遺產』。有人知道在裴列布魯加大陸著名的三賢者嗎?」
回應那成熟又柔順的女性聲,男孩的聲音聽來格外自信:「庫斯教授,您指的是『力量、知識、憐憫』的三賢者吧?」
「札特,說得很好。」女性發出讚美的笑聲:「通識成績加二十分。」
發出滿室的歡呼聲後,成為孩子注視焦點的女性教授繼續她的授課:「遺產照字面上來看就是遺留的財產。我們由尼斯托爾老師記載的文獻上得知,當布魯加曆238年發生『諸神的封印』一役聖戰,大精靈神阿格妮絲耗盡氣力,在祂進入長眠的時候留下保存大地元素精華的寶物……後人亦稱之為遺產。之後傳說這份遺產由一位大賢者所獲,我們也把遺產定名為『賢者的遺產』。」
女性踩著高跟鞋尖發出喀叩喀叩的緩步聲,成熟女性發出的講課聲調不疾不徐且聽來悅耳舒坦。
「那,庫斯教授。」一名綁著雙髮辮的少女用力舉手,她的認真向學使任何一位教授都感到欣慰不已。因此女性將和悅的目光掃向站直身子的少女,促使她發問:「遺產的真正面貌又是什麼?」
「這個嘛……很多人都在猜測,包括了三賢者、學者專家們,同時在魔法大學校也曾為了此事進行過一陣子的討論風潮哦。」女性撥撥垂至肩上的柔軟棕髮,對孩子們露出歉疚的微笑:「但是很可惜,目前還沒有人知道遺產放置的所在地,又或是關於它的真正面貌。」
教室又恢復以往寧靜的氣氛,有人發現他們的好同學卻還在努力從地上爬到她專屬座位的定點。所有人不禁心想就算這是老招,只是用了八年,也該被破解了吧?
那道充滿柔順的授課聲音之中,響起兩種不同節奏的步調聲。一種是緩緩無聲,另一種卻是大步踩出聲音的往另一邊繞著彎走向璃爾背後。
「教授本身很歡迎熱衷求學的好孩子,但唯一要求就是不准在我的課給我遲到。」
那道聲音帶著一種冷靜中意欲抓狂的口吻,在座的男孩或女孩對此一景象不是習以為常就是忍俊不住吃吃笑出聲。
璃爾還沒發現在自己背後站了一道黑影,更為自己賺到一節空堂時間而感到慶幸。然而當她望著自己的影子映在地上卻多了第二道影子,她意識到那是什麼之後,便猛然起身與半轉側臉。
少女眼前映入的表情是充滿憤怒的嚴謹面容。
「庫斯同學,我真高興妳終於來上課了。我請問妳在每天進教室的時候,都得以趴在地上的方式鬧笑話才甘願嗎?」女性高抬下巴發出憤怒聲,任誰都聽得出她強抑怒吼的顫音多麼憤怒。
她雖然在這學校裡是最有智慧的一位女性魔法教授,而其他學生對她的評價亦是溫柔理性與富有耐性。但一面對璃爾這種老愛遲到又不受教的壞學生,任哪位教授都會毫不猶豫的抓狂。
當然這位教授為了璃爾的出勤問題老在課堂咆哮不斷,她擰著眉僵笑道:「妳每一天都在遲到!就算叫妳起床也毫不在乎的睡過頭,妳是怎麼回事?」
璃爾當下滿臉笑容回應:「早安,媽媽……生氣會有魚尾紋呦。」
璃爾的天性看似厚臉皮到用手捏也能擠得出油,反正對她來說被揭穿遲到的事實,大不了要罵要打隨大人看著辦,她的笑容也因此更加燦爛。
「都什麼時候還在早安?不是已經跟妳講了八年,不要在學校叫我媽媽。妳應該稱我為『庫斯教授』才對!妳這個超級問題兒!」她這句話當然也持續吼了八年左右。
少女蠻不在乎的微笑,她對自己命運的稍後發展,依然握有相當的自知之明。「那妳要罰我什麼?罰站?抄魔法概念?掃走廊一星期?」
庫斯教授聞言便張起雙手微微顫抖,一臉的憤怒神情流進璃爾眼底,在她身上似乎可以冒出燙死人的白煙。「我怎麼會有妳這種頑劣的學生!算了,妳現在就跟我到校長室去!」女性隨即揪住璃爾的後衣領,便把她的人一起往前門口給拖出去。
「等等,媽媽妳別拖我,讓我自己走啦!」
教室內璃爾的哀叫聲不絕於耳,卻抑止不了女性的憤怒:「不要吵!」
所有學生側耳聽著璃爾的哀求好不容易斷了聲,他們一如往常將雙手合十祈禱璃爾能夠平安地返回教室。

葛溫斯先生的校長室響起一陣長嘆,隨之接連響起的還是重複的嘆息。
以往的魔法大學校總會出現幾個迷糊蛋或是天才寶貝學生(天才,也就是天生的蠢材。這世界拿愚笨的人開玩笑卻不會歧視他們。)的存在,只不過天天遲到外加上課不專心的實例可是罕見得很。
光一個璃爾啊,就夠身負教育英才之義務的魔法教授們苦惱了。
只是讓兩位教育者搖頭嘆息的原因可不光是這樣,「那個我說啊。庫斯?」蓄有濃郁落腮鬍的中年男性,同時也是魔法大學校創辦人葛溫斯先生正對著璃爾點頭。
他給人的印象是開明作風、和氣親切。就算以前璃爾玩樹葉炸彈打破校長室玻璃窗,最後害他滿臉刺滿玻璃碎片也很少責備她,只是這次事態真的有點「嚴重」。
「葛、葛溫斯先生,怎麼了?」少女明白這次進校長室,好像不只是罰抄書那麼容易就逃過一劫的樣子,於是不由得隨著緊張氣氛皺起眉來。「我只不過是遲……遲到。」
要不是密露露早點叫她就沒這回事了。
璃爾仍然不承認自己之所以遲到,是因為昨天太晚上床的關係。在她小小的腦袋裡裝滿有可能要她接受的各式責罰,心想遲到只不過是家常便飯,就算要承受懲罰也應該不會太嚴苛才對。
只是當兩個大人互望一會兒後,卻雙雙搖頭沉重一嘆。
「我該怎麼說妳好呢?妳遲到的天數佔了整個學年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呃。」校長先生重重的一嘆,接著倒回辦事桌前的皮椅。
「葛溫斯先生,雖然她是我的女兒,但請你絕對不要手下留情。」夏諾雅.庫斯義正詞嚴地表達對璃爾的看法,璃爾聽了卻從椅子一骨碌跳起。
「什麼手下留情嘛!我只是遲到又不是做壞事……」璃爾一向過慣不受拘束的生活。雖然她對大人們在言談之間流露的威嚇感到惶恐,但話裡開玩笑的成分仍然過了半數。
夏諾雅嚴肅地瞪著女兒,直到璃爾做出一副噤若寒蟬的表態才促使夏諾雅別過頭與葛溫斯談話。不過夏諾雅在轉頭之前的眼神似乎在說「大人在說話,小孩子最好別插嘴」,當然璃爾應該是明白這點的。
「我們雖然是母女,但您要是過於袒護這個不受教的壞學生,對其他學分足夠畢業的孩子們來說,那無疑是一種偏頗。」
畢業?學分?什麼跟什麼?璃爾聽見夏諾雅說的話,腦袋隨著滾動的大眼拚命思考,想出什麼結論沒人不知道,但相信她聽到「畢業」這個字眼,應該知道就讀魔法大學校最高年級的她,有可能畢不了業的疑慮。
「噢,但妳不考慮給庫斯一個機會?人是有情有理的生物嘛,再想一下?」
女性沉思著閉眼,「不然把她給丟出去?這個辦法我就能同意。」
面前好像正在上演一齣市場叫賣般的討價還價戲碼。璃爾覺得自己好像是菜販……不,葛溫斯先生手裡抓著的葉菜。買菜的歐巴桑……不,夏諾雅持續爭論著並不退讓,一直到雙方你退我不讓的吵了好久才敲案決定。
但重點是他們背著她到底決定了什麼?
「太好了,庫斯教授。我們終於有意見契合的時候了,不如咱們來擊掌為誓!」
「是啊、是啊,葛溫斯先生!把我們家璃爾踢出去,不只是校內,就連皮諾亞也天下太平了!」
現在的教育者是怎麼回事?就算她成績不好也犯不著急於扔她出校門吧!「你們誰來跟我說明,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才要被你們這樣議論處刑啊!」璃爾聽著「啪啪啪」三道掌聲的響起更覺納悶,不過在她心裡卻早有個底。
夏諾雅逼近璃爾再彎下腰瞪著她好久才說話。「哦?原來妳想知道呀?我還以為妳這孩子一點自尊心都沒有!」
「咦,怎麼可以這樣說妳可愛聰明又討人喜歡的女兒嘛!」
「住嘴,我們在學校只有師生之分!」夏諾雅吸口氣,重新將談話內容拉回嚴肅的正題。「聽好了,妳知道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了嗎?」
璃爾點了點頭。「咦,是啊。」
「妳知道畢業生都會到魔法工會或研究所去服務嗎?」
璃爾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她懂不懂可沒人曉得。
夏諾雅此時收起憤怒,換上一副笑容迎人的可親外貌道:「很好,那妳都清楚嘛。不過畢業生學分要有一百三十五點才能順利領到證書,親愛的庫斯同學,妳想不想知道自己有幾點學分啊?」
這個時候,一向有求知慾的璃爾突然間不想知道答案。「其實無知好像也是一種幸福耶,庫斯教授?」
不給璃爾拒聽的時間,夏諾雅劈頭就往她臉上扯嘴大吼:「妳的學分只有五十八點!連預定學分的一半標準都不夠!再這樣下去,知不知道妳會被校方開除學籍的啊!天真的笨女孩!」
此時連葛溫斯先生也忍不住插嘴了。「還有啊,庫斯。妳的魔法升等考也不及格,以這樣的成績來看,根本無法讓妳畢業吶。」兩個大人又很有默契的一同搖頭嘆氣。
「那……你們準備怎麼打算?」
這句話還問得正是時候,夏諾雅對女兒意料之中的回答感到滿意:「很簡單,妳知道七、八年級的學生要去修學旅行的事嗎?」
璃爾點點頭。
女性的笑容漾出光芒,「我跟葛溫斯先生決定了,妳到時候就一起參加吧。」
這個決定對一直死賴在皮諾亞與母親羽翼守護下的璃爾,是個很大的打擊,因此璃爾沒多想便開始反抗:「咦咦咦!要人家去?可、可是我路不熟啊!」
他們都知道璃爾是找盡理由不去,所以中年男子把放在辦公桌上的手平擺並十指交握:「我會給妳們一本手冊,上頭有導覽方法。」
少女仍然不死心,「但我沒啥技能又沒錢耶……不要啦,有沒有其他辦法嘛。」
「到時妳出發,手臂上有個代表魔法大學校的臂章,保證妳通行無阻。」夏諾雅再次與中年男人暗笑一陣,他們認為這個計劃實在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啊。
「嗚、嗚嗚……」璃爾佯裝哭泣與吸吸鼻子,她想大概真的得被踢出去,最後的手段看來只剩母女親情可言。「媽媽……」
果然是無三不成禮嗎?夏諾雅被點燃心中怒火般挑眉瞪著璃爾:「不准撒嬌!想想妳那個在魔法大學校被譽為『魔法的天才』的瓏哥哥!人家可是在妳這種年紀就獨自周遊大陸旅行,才要妳到首都就推三阻四的,他回來了會不會笑妳啊?沒用又丟臉的傢伙!」
喔,對。她想起在睡夢裡牢記的面孔,雖然八年不見,外加對方不會知道自己做出那麼丟臉的事,但她受母親威嚇也得乖乖答應。「好啦,我去嘛。」
夏諾雅還沒打算結束責備女兒的聲浪,「人家是魔法的天才,我看妳是魔法的蠢材!回去收拾行李準備明天上路了!」
「咦,幹嘛這樣罵人家嘛。」
「因為妳腦袋裝了什麼東西,我都一清二楚!上個星期的元素咒文和輔助咒文,妳竟然還敢給我寫錯順序,回去給我抄十遍!」揪著璃爾的耳朵,夏諾雅向滿臉不安表情的校長先生點頭示意,離開校長室並帶上門。
只不過母女倆聲音像空氣一樣附在走廊上,過了好一會才由近至遠的消失。

璃爾的修學旅行被安排在隔日出發的行程,除了母親夏諾雅拿了全新的一套制服,說是怕被城市裡的人給笑話而要璃爾換上。
把整理好的腰包套在身上,璃爾對房間裡頭喊道。「密露露,咱們上路囉!」像以往那樣叫了牠一聲,渾身橘黃毛色的密露露便拖著毛茸茸的長尾,踩著輕巧的腳步跳到璃爾肩上。
「那……媽媽,我到首都去了。」從語氣判斷即可得知璃爾仍然對未來感到不安,會離開全是出自於大人的逼迫。
但是,夏諾雅怎麼可能不明瞭女兒的心思呢?於是她拍拍璃爾的肩,一改昨日的嚴肅並溫柔細語:「妳不適合死板的學習,到首都去走走也好,學習書本以外的知識或許對妳更有幫助。」她將手裡的黃木杖交給女兒,再從抽屜取出代表魔法大學的身分臂章,替璃爾別在外套左上手臂的部位。
璃爾樂觀的想像在首都也許有很多美食可吃,這麼一想心情就好多了。「哇,臂章好酷!還有這根木杖是什麼啊?」
「還問,這是媽媽身為初級魔法師拿著的手杖,妳帶著它一起上路。另外別了這個,大家都會在食衣住行上給妳一點方便的,記得囉。」
「喔喔喔?那手杖它有什麼功用嗎?」璃爾拿著它把玩,扔上扔下的好不開心。
「什麼功用都沒有,頂多能集中意志力跟提升一點幸運力罷了。」
這句話讓璃爾不免嘟起嘴抱怨道。「咦,至少拿個什麼家傳之秘寶的東西出來嘛,這種東西好窮酸……」
夏諾雅心想一開始就拿出好東西果然會寵壞女兒,便用力敲下璃爾的腦袋:「沒有、沒有那種東西!我們家就是窮酸又苦哈哈的,還不上路去!」
受了夏諾雅的劈頭威嚇,令璃爾連忙頭也不回跟隔壁鄰居家的沙芙一起上路。

「唔,魯本道夫,方位N266……格利特尼爾,方位N741……好遠!」
璃爾趁著旅途的空閒時間從腰包翻出導覽手冊,她才稍微研究一會卻得知目的地遙遠到有可能需要走上好些天,璃爾便忍不住遠望天際發出哀叫。
走在璃爾身前的少女沙芙忍不住對璃爾露出白眼:「妳好吵耶,安安靜靜的走路不行嗎?」
「不行,」她因為心情不好而故意回嘴,「不行就是不行。」
短髮少女以冷眼掃視璃爾:「好吧,當我沒說。不過就要畢業的妳為什麼跟我們這些七年級的一起旅行?這對妳們而言應該像小朋友遠足般可笑吧?」
她哽著回答的樣子看起來猶豫不決:「呃、我。」
她總不能說是自己考試不及格加上學分不夠吧?那真是太丟臉了!
沙芙冷眼注視著璃爾好一陣子,「該不會是妳的學分不夠吧。」然後又回過頭往前走。
看著沙芙冷冷表態,璃爾在心裡碎碎念了起來:『沙芙明明不過是個比我小兩歲,成績又比我高的傢伙──好吧,和她相比,的確是我不夠優秀。但是她這傢伙有什麼資格對我無禮啊,可惡!』
當璃爾陷入自己忿忿不平的情緒,一種詭異的安靜氣氛被兩人拉長距離的步行漸漸成形,任誰都不想先開口說話。
此時,沙芙突然回頭說道:「不然我送妳二十點學分好了,反正離我畢業還有好幾年。」
「不要!」璃爾臉色一沉,板著臉硬生回絕。
璃爾聽出沙芙的口氣帶著一種對弱勢者的憐憫,她自認不是乞丐──雖然她在十秒前確實有點心動,但好勝心迫使璃爾否絕。另一個原因是沙芙就算給她二十點,也還是湊不足畢業學分,那她還不如表現得有點骨氣。
沙芙愣了愣,臉色有點訝異:「喲!佩服,我還以為妳會追過來問我幹嘛那麼好心。」
璃爾很配合的哼了一聲:「好啊,我就問妳幹嘛那麼好心要送我學分。」
沙芙望著璃爾,專心思考一陣子即道,「因為大家都知道妳是個毫無才能又畢不了業的笨蛋,同時身為皮諾亞的笑話也未免太可憐了,我可不想抱著恥辱的盛名跟妳住在同一個村子。」
站在沙芙背後的璃爾握拳憤怒地瞪著好朋友不放,她氣得差點要用手上的木杖把人給敲昏了。她當然知道沙芙說的全是事實,只是她非得那麼一針見血不可?
璃爾神色一凜:「誰說我沒才能?我很拿手紅色魔法的欸!精靈魔法我也會一點……」
沙芙為璃爾的大批歪理不禁攤手嘆息:「喔!只會一點根本沒用吧?妳覺得畢業考會讓妳以『一種咒文只會半句』的方式過關嗎?」
璃爾感到又窘又急,她只好讓僵化的眼神迅速從沙芙身上收回。
無視璃爾的難堪,沙芙巧妙地轉換下一個話題,「不過講到魔法呢,就不得不想到我們學校最出名的那位天才少年──啊,他現在也許是名人了呢!」
沙芙說得口沫橫飛,但趴在璃爾肩上的密露露卻在同時拚命亂跳,當璃爾分神捉住牠並將其定位在肩膀後,她理所當然把沙芙的話全盤漏聽。「妳咕嚕咕嚕說些什麼啊?」
短髮少女氣得頭頂冒煙。「妳這個少根筋的!我當然是在說那個『魔法的天才』啦!」
那句稱號使璃爾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在八年前與她和夏諾雅住在一起的「瓏哥哥」,他確實是個優秀的人。什麼魔法啦、咒文啦、戰鬥概論或元素幾何符號繪製,完全都難不倒他。
璃爾忍不住回想早上的夢境,並想起跟那個人有著所謂「八年後再見」的約定。
算算日子也已經過了八年,搞不好她會在首都見到那個人。雖然找人像在大海撈針般困難,但這種事很難說得準,畢竟有各式各樣類型的人出入這麼一座熱鬧非凡的大城市,也許要遇見他不會是什麼困難的事。
璃爾樂觀地想像遠景,她突然覺得足下步伐變得輕鬆,就連眼中的世界也可愛多了,「如果能見到瓏哥哥啊,就是要我多走路也不成問題!密露露,咱們還是快點趕路吧。」
密露露只跟著叫了聲,璃爾便三步併兩步再併成一步而邁向前方,沒過多久就趕上沙芙並且越過她。似乎對璃爾而言,那個人就是帶給她活力的代名詞。
身後的短髮少女張望同伴的身影在眼中漸漸縮小而傻眼,她還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理由使原本毫無幹勁的璃爾積極起來。
過了幾天在野外露宿的生活,璃爾與沙芙在一條通往首都格利特尼爾的三岔路上分手。修學旅行的目的是以個人為主,因此每個人的目標都不盡相同。
當璃爾翻開手冊所指示的下一步是前往冒險者工會,再過來就沒有寫了。這值得讓人感到可疑,但樂天如璃爾,卻認為此次旅行只是在大城市裡晃一圈就能回家,所以她也沒有想太多關於未來性的種種問題。
看到指示「格利特尼爾」的石碑豎立在右方小道路上,她心中充滿雀躍。
「太好了,終於到首都了……」璃爾暗自鬆口氣,大步大步地走向由王家僧兵團看管的城門。她對守衛的僧兵說明自己的身分與顯示臂章,才得以進入格利特尼爾,也就是被人們稱為宗教城市與王家的駐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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