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褲子弟》第一章

羅伊堅信凌晨是人最倒楣的時候,因為傳說中,那是人界與異界間大門即將關閉的時刻,總有些東西試圖在這個時候搗亂。所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實在不想在凌晨時刻值班。
他看了一下錶,四點三十分,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可以下班,回去睡個飽覺了。可是事實證明凌晨確實是段該死的時間——一陣巨大的敲門聲撬開了羅伊痠澀的眼皮,他不記得是否忘了閂門,總之事實是,一個高個子的棕髮男人就這麼挾著一陣深秋的寒風,憤怒地闖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長風衣,羅伊還沒看清他的臉,就聽到一聲怒氣沖沖的叫喊,「先生,我要報警!我弟弟被強暴了!」
羅伊呆了幾秒。這不能怪他,「弟弟」和「強暴」這兩個詞,再加上被動的語法,很難讓人聯想到一起。接著他看到了另一個人,他看上去是硬被那個大塊頭拉進來的,現下正在拼命掙脫,注意到羅伊的目光,有些尷尬地笑笑,然後狠狠瞪了那個大個子一眼。
羅伊覺得頭皮有些發麻,這個被拉進來的「弟弟」半點也不像被性騷擾過,姑且不說他的年齡——一般發生這種悲劇的都是些十四歲以下的小男孩,可這人看上去約有二十四五歲,有再小一些的餘地,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已經過了身為弱勢群體的兒童階段。他的個子超過六英尺,穿著牛仔布的寬大外套,從舉止間透出的優雅俐落看得出肯定不是弱不禁風的類型。
這位據說是「被害人」的生物沒能掙脫那個大個子的手臂,現在正擺出一副「隨便你們吧」的表情,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裡,一頭金髮亂糟糟地披在肩上,氣質倒是斯文無害,大概是剛睡醒的關係,渾身透出一股子漫不經心,惑人卻又有些危險,而那兩種氣質結合得天衣無縫。
「被強暴……」年輕的員警自言自語,半個字也不信那個大個子的話,雖然眼前的金髮男人身上情欲的氣息甚至還未散去——這大約是他這會兒看上去如此有魅力的原因,但他吊兒郎當的樣子更像個不事生產的花花公子,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羅伊都覺是他更像紅燈區專門為女人服務的牛郎。
真是個好差事,他嫉妒地想,無精打采地拿起筆,向大個子男人道,「請慢慢說,您的姓名……」
「沒什麼好慢慢說的,他被一個女人強暴了!她拿著一把刀子逼迫他和她上床,我趕到的時候那東西還放在枕頭邊兒上!這是證物!」他從口拿裡拿起一把匕首丟在桌上,發出噹啷的聲音,憤怒地控訴道,「人界的治安可真是太差了,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可是他非說不是這樣,真不知道他在維護什麼……」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羅伊揉揉眉心,八成是這小子和女朋友玩什麼危險性遊戲被他老哥逮到了,或者是這傢伙在背著家人做不道德交易,總之肯定不是被強暴了!
金髮的「被害人」露出和他同樣惱怒的眼神,也許還有些尷尬,他一把抓住這位據說是他哥哥的人,憤怒地壓低聲音,「適可而止吧,笛蘭,你讓我丟臉丟得還不夠嗎?」
「嘿,法瑞斯,」被叫做笛蘭的高個子男人轉過頭,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是你說如果人界發生了侵犯你權益的事,不可以動用武力,要去告訴員警!我現在來了,這有什麼不對!?」
說完,他轉向羅伊,表情認真地瞪著他,「我要求你立刻懲辦兇手!你們習慣怎麼辦?絞刑?分屍?流放?還是——」
「這是你對上司說話的態度嗎!」金髮男子怒氣沖沖地說道,一把把那個大個子拽到身後,向羅伊道:「對不起,警官,我哥哥神經有些問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那個女人……請原諒我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了,她是曾和我有些舊怨,不過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做過一些,呃……挑逗,你看,雖然我從來不喜歡和人類的女人上床,因為她們很容易就會死掉,但是……」
「這絕對足以夠成強暴罪!」笛蘭擠過來,向羅伊大叫大嚷,「法瑞斯先生是被迫和她上床的,為了自衛!不然她會殺了他,他現在的力量比一個普通人類還弱,奧里蘭森先生足足在他身上下了十三道『重封印』,你知道十三層封印是個什麼概念嗎,而且是重印,就是說……」
「我猜他不知道!你可不可以閉嘴呢非克•笛蘭!員警先生,根本沒什麼事兒,我發誓!她長得很漂亮,我的意思是……我猜你明白。總之請當這只是一齣鬧劇,笛蘭先生……我是說我哥哥,剛到人界沒幾天,不曉得這裡的規矩……」
「你怎麼能這麼說法瑞斯先生,我是奉命來保護你的,上次我只是殺了幾個找你麻煩的人類,你就喋喋不休的跟我說在哪裡要守哪裡的規矩,遇到不愉快的事就要找員警……」
「哪裡不愉快了!我哪裡不愉快了!如果說我不愉快,也是不愉快你在我和一個女人做愛時突然闖進來,大吼大叫說要告她強姦!還硬把我拉到這裡來!」
「你是說是我的行為讓你不愉快?」非克•笛蘭憤怒地抬高聲音。可後者絲毫不畏懼他殺人犯般的眼神,大聲頂回去,「是的,毫無疑問!託你沒常識的福,我丟了這輩子以來最大的臉!」
「你幹嘛不反省一下如果不是你非要留在人界,我們大家都會好受一點呢!奧里蘭森王在上,我有一大堆的事沒有辦完,卻要在無聊的地方浪費時間!」
「爬行動物都是這麼弱智嗎!?沒有人非要你留下笛蘭衛隊長!我來到這裡,我付出了代價,OK?十三道重封印,你以為我現在很好受嗎!如果早知道後面還有一堆的跟屁蟲,我死也不會乖乖的讓那個混蛋給我下這麼重手的!」
「哈!如果不是你嬌縱得自以為是的個性……你要到哪裡去,法瑞斯先生!」
「我受夠了這場鬧劇!現在我得去吃早餐了,不然難道回去收拾你弄得那一堆殘局嗎!」
「請等一下,你們……」羅伊艱難地恢復了語言功能,這兩個人好像在他面前排演了一出精神病院裡的對話或三流奇幻劇。法瑞斯警告地瞪了笛蘭一眼,後者不耐煩地回過頭,在羅伊眼前劃了個符字,「你最好忘了剛才的事,員警先生。雖然費了好大的勁才和你把事情講清楚,真可惜。」他說。
我根本一點也沒搞清楚,這是羅伊最後的意識。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草葉上落著白霜,寒冷的氣息像能鑽到人的骨頭裡。法瑞斯對著冰冷的雙手呵了口熱氣,白色的熱氣在空氣中迅速消逸,他瑟縮著肩膀跑向路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那裡已經有些早起的顧客。
笛蘭並不覺得冷,他能自由調節身體的溫度,所以人界的四季對他區別不大。可是……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法瑞斯,那個人擁有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純正血統和強大力量,他看到他裹緊外套,但並沒什麼用處,他似乎很冷,像個弱小的普通人類。實際上,他現在確實是個普通人類,會冷、會熱、很容易受傷和疼痛,簡單的攻擊就會使他失掉性命……他搖搖頭,直到現在,他也不太能想像一個「弱小」的法瑞斯。
兩人走進餐廳內,迎接他們的是開足了暖氣的空間,法瑞斯舒展開身體,一邊和值班小姐眉來眼去,一邊點了早餐,兩人在餐廳的一角坐下。非克笛蘭端過他的炒麵盤子,抬眼看著對面表情幸福又快樂的法瑞斯。
「怎麼了?」金髮男子抽出一張紙巾,把吃過的碗碟推開,揚手叫了杯咖啡,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您在人界過的好像還滿舒坦。」笛蘭說,這會兒終於想起來該用敬稱,「除了吃飯睡覺外,每天就是打遊戲逛街和找女人。」
「不然還能幹什麼,難道去找工作?」法瑞斯奇怪地說。
「雖然有奧里蘭森先生付賬,但您大可不必如此理所當然。」笛蘭說,「回去吧,法瑞斯先生,冰蒂爾死了,無法再復活,您再自責也於事無補。」
「你不瞭解。」法瑞斯啜了口咖啡,藍色的眼睛浸在後者的熱氣裡,「我不是在自責,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別胡扯八道了,法瑞斯先生,您哪裡一個人安靜待著了,您從到人界來就在變本加厲的享受!每晚都有新的女人在您那裡過夜!」
「我就是來享受的。」法瑞斯笑瞇瞇地說,抬手制止了部下的怒斥,「沒有殺戮,沒有死亡,沒有沒完沒了的戰鬥……雖然我不討厭那些,」他擺擺手,「但這次我想試著純粹安逸些的享受看看,冰蒂爾一直很嚮往人界的生活,我答應過陪她來,卻一直沒有兌現。現在,就讓我好好的享受一下她的夢想吧。」
非克笛蘭歎了口氣,「她的夢想實在跟您天造地設,雖然您以前已經享受得夠誇張了!」
法瑞斯快樂地點點頭,「我簡直愛上這種生活了,非克,一時半會兒不打算回去。你還是別陪我浪費時間了,回去和老頭子說,我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標,不想再回去和那班鬼魔怪瞎折騰了。」
說罷,他站起來向外走去,笛蘭緊跟在他身後。
「別開玩笑了,法瑞斯先生,您的目標無非是享樂而已!難道你準備一輩子喪失力量,在人界當一個無所事是的紈褲子弟嗎?」他叫道。
法瑞斯吹了聲口哨,「『紈褲子弟』?這可真是個拿來形容我的絕妙好詞!」他向櫃檯邊的值班女人拋了個媚眼,得意洋洋地說:「我會努力對得起這個詞的。」
餐廳外,東方已經露出了淡淡的魚肚白,法瑞斯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氣,街道已經被清掃乾淨,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但他打了個呵欠,有點想回去睡個回籠覺,自從被下了重封印後——那真是效果十分優秀的封印,他幾乎完全變成了人類,也許甚至比普通人類還弱那麼一點兒,身上完全嗅不到另一個世界的氣息——他變得會餓,也會睏。
非克•笛蘭猛地站定腳步,一隻手搭住法瑞斯的肩膀,「等一下!」他說。後者疑惑地回頭看他,注意到他眼中的警惕,醒悟到他大約是發現了什麼危險的情況——被封印的身體讓他感覺不到那些。
不過人界在大部分情況下,也不需要那種能力。
「怎麼了?」他問,笛蘭的臉色很難看,也許發現了什麼麻煩的東西。身為衛隊長的笛蘭力量不差,法瑞斯並不覺得安逸的人界會有太多機會讓他碰到不足以對抗的生物。不那這微小的機率今天似乎被碰上了,法瑞斯瞄了一臉棕髮男子的臉色,來者似乎不是魔族,那會是……
「驅魔人的味道!」笛蘭說,「力量很強大,我……不確定可以對抗!」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臉色難看極了。
法瑞斯聳聳肩,「要逃走嗎?」他問,這種時候他一向沒什麼自尊心。
非克•笛蘭的臉色越發糟糕,「驅魔人的氣息很均勻,我不確定他是從哪裡來的……」
「哦,」法瑞斯說,抬起頭看著未亮的天空,「應該是從上面吧……」
話未落音,「砰!」的一聲巨響傳入耳中,一輛藍色的寶馬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了兩人的面前。
一般來說,天上掉下汽車這種事總是會讓人呆上兩秒的,在這兩秒中間,又分別有三輛牌子和顏色不同的汽車從天而降,落到了直徑五十公尺的區域內,中間甚至還有一輛壓路機!
「該死的,我發誓這次要多收三倍的酬金!」一聲輕微的咒罵從那輛可憐的寶馬駕駛座裡傳出,那不幸的車子已經被蹂躪得如同一大團廢紙了。
非克•笛蘭的表情難看得讓法瑞斯不好意思再看第二眼。這世界就是這樣,不管你多麼強大,造物主總會弄些天敵來給你消遣,而魔族的天敵無疑就是驅魔人。
逃跑已經來不及,這會兒車裡正傳來撞門的聲音,夾雜著不太好聽的咒罵,接著一個男人跌了出來。
「早安。」法瑞斯向腳邊的人露出友好地微笑,「天氣預報說今天早上有小雨,真意外下下來的居然是汽車。」
「早安,」驅魔人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站起來,「車子可比被那些個污染城市的雨水值錢多了。」
他相當年輕,穿著黑色的短大衣,裡面襯著米白色的圍巾,下面則是一條深色牛仔褲。黑髮削得很短,被弄得一片凌亂。他這會兒正在拍乾淨身上的塵土,雖然看上去有些狼狽,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整潔而正式的,這也許源於他良好的氣質。
他抬起頭,漆黑的眼睛迎上法瑞斯的藍眸,後者覺得心臟像被冰冷的手指攥住了,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那雙眼睛黑得看不見瞳孔,裡頭是不該屬於人類的冷酷與殘忍。
這小子肯定殺過很多、很多的魔族,法瑞斯想,迎向他友好的笑容並努力還以微笑,我可千萬不能讓他發現我是個魔族,不然再多十個法瑞斯也不夠死的。
他從未像此刻那麼感謝那十三道把他魔力鎖得密不透風的重封印,不過另一個人顯然沒有那麼好命,驅魔人黑色的眼睛玩味地盯著一旁的笛蘭,那眼神甚至是調皮的。
「你和一個有趣的生物待在一起。」他微笑著向法瑞斯說,「抱歉,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我叫法瑞斯,你們這是要打架嗎?」金髮的男子說,努力做出一副「我只是膽小的普通人類」的表情。
「哦,不,」驅魔人友好地笑起來,「這不是『戰鬥』,是『殺戮』。」
法瑞斯覺得頭皮發麻,想必他的衛隊長也有相同的感覺,現在法瑞斯只希望他擁有足夠的常識,並懂得快速逃跑的技巧。但前者他顯然不具備——笛蘭用一副堅決悲壯的表情緊盯著驅魔人,向法瑞斯道:「你先走,法瑞斯先生——」
「上帝,你在發什麼神經!」法瑞斯大叫著人類神祗的名字,露骨地提醒,「你打不過他,他會殺了你!」
「我不能丟下你,法瑞斯,我的職責不允許……」
天哪!那麼你留下來你又能做什麼呢,被那小子「殺戮」嗎?法瑞斯恨不得衝上去掐著他的脖子叫他滾蛋,可是他不能那麼做,驅魔人慢條斯理地走向笛蘭,動作比死神還要舒緩——簡直就是在享受。他抬起左手,拉開手上的黑手套。
法瑞斯覺得呼吸驀地收緊,幾乎喘不過氣來。不遠處的衛隊長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呻吟,絕望地看著年輕人白皙的左手手背上的封印圖案,兩隻躍起的怪獸組成了一個完美的圓,中間刻著古老的字元,正中間的一字卻像支利劍重重劃出圓印,深入衣袖之內,淒厲而肅殺。那看上去是黑色的,但他知道那是深紅色,由鮮血一般的紅色紋上去的「血印」。他歎了口氣,認命地道,「你是亡者?」
驅魔人笑了,「是的,」他愉快地說,「我是亡者•雷森帕斯。」他轉頭看法瑞斯,後者連忙微笑以待。「你可以叫我雷森,亡者雖然是我的名字,不過讀起來可真是不太友好。」他說。
法瑞斯乾笑著點點頭,雷森轉向笛蘭,微笑,「但是我喜歡魔族這麼叫我。」他揚起手,動作依然舒緩挺拔得像在舞蹈。
「大約是,死神的意思吧。」
法瑞斯一瞬間產生和笛蘭眼中顯現出的相同訊息:逃跑!
在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後,便也該知道任何的堅持與對抗都毫無用處,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跑!
希望他的速度足夠快,法瑞斯想,不用看他也知道雷森在微笑,那個魔族們的死神,他一定笑得像在肢解玩具的孩子,殘忍又肆無忌憚。
雖然看不見但法瑞斯知道他指尖有什麼在燃燒,死神的聲音溫柔而緩慢,他問:「你喜歡幾分熟?三分熟?還是全熟?」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笛蘭粗暴而快速地把大衣扯下,拋向空中,那東西在半空中燃成一團火球,不到一秒鐘時間,落地時竟已是一團灰燼。
「動作倒滿快的。」雷森笑瞇瞇地說,笛蘭覺得這輩子再也沒看過比這更可怕的笑容,紫色的雙眼緊緊盯著黑色的雙眸,努力抑制住移開視線的衝動,那是某種本能上的恐懼。那雙黑眸中溢出殘酷與玩味,最糟糕的是他是那雙貓眼下的耗子!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不遠處的法瑞斯一眼,他不放心他留下,可是留在這裡他什麼忙也幫不上,甚至有可能連累他。
雷森一呆,「嗯?式神?還是本體?」左手變指為握,手中握著的東西狠狠地向腳邊刺下!看不見,但確實存在!
——腳下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大地劇烈地搖動,一股血箭高高濺起,染紅了他白皙的右手,那中間竟現出一支血紅的長矛!一隻帶著紅色斑紋,足有五人合抱粗的巨蛇憑空浮現在大地上,三角形的頭部被死死盯在地上,那之上,一隻血紅的手緊緊握住手中的長矛,任瀕死的蛇身瘋狂地扭動著,拍打著地面,毫不放鬆。
「是本體……」雷森低聲道,聲音中滿溢著殘忍與狂喜。蛇劇烈地掙扎著,整個城市彷彿都在那巨大的力量下搖動,蛇尾狠狠拍打著地面……雷森一愣,那並不是「蛇尾」,而像是從中間截斷了一般,只有半截蛇身!
「雙頭蛇!」他咒罵一聲,瞬間便已感覺到時空斷層的位置,手中被蛇血浸透的長矛猛地拋出,矛身劃著筆直的血線飛向一個方向,只聽一聲低呼,長矛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截,然後噹地一聲落了下來,只剩下一灘長長的血水!
「被跑掉了……」雷森睜大眼睛看著笛蘭消失的方向,語氣像不小心放掉了剛抓的蝴蝶的小孩,沮喪又有點無辜。地上的蛇身終於使盡了力氣,慢慢癱軟下來,留下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那個煞星握住手心,收回長矛,看到他轉過頭看向自己,法瑞斯剛鬆下來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雷森一邊慢慢帶上手套,一邊朝他走過來,後者覺得世界末日也不會比今天更悲慘了。
「狡猾的傢伙,竟然丟棄一顆頭來逃命,」雷森鬱悶地說,「不過他應該也受了傷。」
——法瑞斯現在說不上來對那堆封印是什麼感情,如果沒有它們自己至少不會狼狽到這個地步。他抹了抹濺到臉上的蛇血,在雷森開口前迅速打斷他,「雷森先生,你會不會賠我的衣服?」
雷森茫然地看著他,「衣服?」
「是的,別告訴我你沒看到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法瑞斯提高聲音,做出不能忍受的樣子,雖然他身上並沒有多少血。
「你讓我賠你的衣服?我救了你的命!」雷森惱怒地說,法瑞斯感到心臟都顫了一下,但仍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我並沒有拜託你救我,是你自己多管閒事,而且弄髒了我的衣服。」他說,即使現在都已經開始念死亡禱文了,他仍裝得像個有恃無恐的人類。
對面黑色的眼睛盯著他,法瑞斯覺得一陣強烈的心虛,一個有純正強大血統的魔族就算加了怎樣的封印,又怎麼能瞞得過驅魔人的鼻子呢!天哪,他甚至連使詭計逃走的能力也沒有!求饒的話語正欲衝口而出,只聽到雷森淡淡地道:「我沒錢。」
法瑞斯幾乎喊出來的求饒和坦白哽在那裡,不上不下噎得有點難受,他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問道:「什麼?」
「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雷森煩躁地重複,打量了他一眼,「全套的愛迪達、凡賽斯……而你卻要我一個一文不名的驅魔人賠你的外套!」
「如果你嫌太貴,可以賠件便宜一點的,不然難道你想賴帳嗎?」法瑞斯小聲嘀咕,「當然如果你非賴不可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所以就這麼算了吧。」他大人大量地說,轉身準備逃走。
「我不會賴帳的!」雷森生氣地說:「雷森帕斯家的人不會虧欠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會還你的外套,我只是這會兒手頭沒錢,不過我可以做些別的事償還,比如你有什麼魔族想殺,我可以一次幫你解決,你要把它分屍成幾塊,死前痛苦多少天,我都會幫你辦得很好——」
「我沒有想殺的魔族!」法瑞斯迅速的說:「算了,一件外套而已,不值多少錢,我再買件新的就是了。」說罷,準備轉身離去。
「您在為難我。」對面的人陰森森地說。他的語速緩慢、用詞有禮,卻透著股十足野蠻的氣息,法瑞斯憤憤地想,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那兩種氣質在一個軀體裡攪拌得這麼均勻!
「我剛剛說過雷森帕斯家的人不會虧欠別人,沒有人可以侮辱這個姓氏,我要求你收回你剛才說的話。」他傲慢地說。
「我收回!我道歉!」法瑞斯毫無骨氣地大叫,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他不那樣做,對面的瘋子會把他剛帶到手上去的手套拿下來,直接丟到他身上!「反正你剛才也救了我,就當兩清,這樣總行了吧!」
——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笛蘭,但剛才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實在不能怪他不講道義。
「那是兩碼子事。」雷森認真地說:「你說的沒錯,你沒有拜託我救你,攻擊那個魔族是我自己的意志,因為我的意志弄髒了你的外套,這兩件事不能兩清。」
「那你想怎麼樣!」法瑞斯絕望地叫道,這不是個人類,這是塊石頭!
雷森沉吟一下,「你為什麼會和一個魔族待在一起?」
法瑞斯心中一緊,理直氣壯地扯出毫無說服力的謊話,「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現要我跟他走,我很害怕。」他說,努力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
「不知道?可是你曾勸他離開,應該是認識他的。」
「它欺騙了我!」法瑞斯開始面不改色地誣蔑,「它說它是我父親的朋友,我怎麼會知道它不是人類!?如果知道,我死也不會跟它走的!總之,真的是非常感謝你從危險之中救了我!」他誠懇地看著雷森。後者沉吟一下,相信了這位金髮帥哥看似愛恨分明的謊話。
「那個魔族力量很強,」他說,「應該頗有地位,綁架一個普通的人類,我想是有目的,你應該有些頭緒吧?」
「我怎麼知道他有什麼鬼目的!」眼前的人依然追問不休,法瑞斯有點惱羞成怒,「這跟我沒什麼關係,我要回去睡覺了,我不想跟非人類的生物糾纏不清,看上去像個變態一樣!請您離我遠一點!」他壯起膽子,一把推開雷森,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等一下,法瑞斯先生。」帶著黑手套的手放在他肩上,法瑞斯覺得每絲肌肉都不自覺地僵了一下,他做出不耐煩的表情回過頭,「還有什麼事,雷森帕斯先生?」
「我說過會償還欠您的東西。」身後人的面孔如花崗岩一般冰冷,「那隻魔族綁架你想必是有目的的,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直到抓到它為止。」
「你說什麼?!」法瑞斯叫道,一想到這個瘋子將在他左右,哪怕只有一個小時,都讓他害怕得指尖都在顫抖,「別開玩笑了!我不需要保護,你離我離得遠遠的我就謝天謝地了!」
「真抱歉,法瑞斯先生,我必須這麼做。」雷森冷淡地說,他的表情顯然在說著「你反抗也沒有用,我已經決定了」,以及「我的話就是法律」的字樣!
「我不要……」法瑞斯絕望地小聲說,老實說,在那雙冰冷的黑眼睛的盯視下他不太提得起拒絕的勇氣。
「法瑞斯先生,雷森帕斯家的名譽不容玷污,我發過誓會掃除一切讓雷森派特家徽蒙上灰塵的不良者!希望您能和我合作。」
你可以維護你家的尊嚴,那我的人權又在哪裡!法瑞斯憤怒地想,但在一雙冰冷的黑眸下,質疑的話在喉嚨裡轉了幾圈沒有說出口,只得虛弱地反抗道:「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不能殺我,我是個人類……」
「法瑞斯先生,我並不是因為您是個人類才要求保護您的。」身後的人冷冷地說。
法瑞斯吞了吞口水,這傢伙是個惡魔,如果我違背他的意志他會殺了我,甚至人類這身份也不能成為我的護身符!「好……好吧……」他小聲說,覺得自己真是沒種極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種時候尊嚴總是最先被犧牲的東西。
「那麼我們走吧,你住在哪裡?」身後的男人說,法瑞斯低著頭向回走去,聽到背後人跟過來的聲音,一邊把身上被鮮血弄髒的外套丟到路邊的垃圾筒裡,一邊在心中咒罵著這場飛來橫禍。
 

第二章